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
下论有季氏的族人问子路与冉求算不算大臣的问题。这里是季氏自己问他们可以不可以从政,或许这里是他们从政前,下论是他们从政后。不过这则有点麻烦,于从政乎何有——自古都解释为对于从政有什么困难?总觉得语气不是很对,如果孔子是很肯定的说可以,那季康子不至于接连问三个人可不可以。
季康子来问孔子,仲由可以要他从政吗?孔子说仲由很果敢,对于从政有帮助吗?孔子这时大概也不是很愿意这帮人马上出来帮季氏做事,好像上一篇漆雕开的说法就让孔子很高兴,下一则闵子骞不愿意出仕,也可以一定程度说明这种解释,毕竟文章是连贯的,不会说这里孔子肯定他们出仕,回头又肯定闵子骞不出仕,那就太唐突了。
这种事毕竟不是孔子可以完全替他们做主,所以对于季氏的问题孔子也没有直接回绝,只是讲了他们各自的特点。换句话说一个人的优点也就是他的缺点,像子路果敢决断,那可能冲动,刚强不折,所以孔子的意思是能不能用好你自己看着办。对于子贡,孔子说赐这个人很通达,通达就可能不愿意受约束,可能不愿意从政,所以孔子说你看着办,对于从政有帮助吗?季康子只好又问冉求怎么样,可以从政吗?孔子说冉求有很多才能,对于从政有帮助吗?技多不压身,多才多艺总是好事,但是名士自风流,所以你看着办。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季氏使人请闵子骞来当费邑的长官,闵子骞对使者说,好好替我推辞掉吧。如果再来召我的话,那我必然已经在汶水之上了。汶水在齐鲁边境上,意思是你再派人来说辞,我就跑了,出国到齐国去,不在你的地盘了。闵子骞是出名的孝子,孝子加上学问就会忠君爱国,所以不愿替季氏做事也很自然。这也是对功名利禄也看得很淡,道德修养也是非常高了。
顺便说一句,传统文化水北为阳,山南为阳,水上一般指水之北面,汶水在齐南鲁北边境上,所以闵子骞说汶水上就是齐国。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冉伯牛也是孔子的学生,得了重病快要死了。孔子来看望他,从南窗外握着他的手与他诀别。为什么在南窗外握着手没进屋,有当时复杂的礼制问题,现在可以说也许是传染病,所以孔子没进去。探完病后孔子感慨说,丧失此人了,这真是命啊!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病!这样的人会有这样的病啊!
可见孔子对于高徒不幸病亡,也是相当无奈,感叹这样的好人怎么会短命。孔子虽只谈实实在在的人生之道,不谈形而上的问题,可以也不时发出天啊命啊的感慨,其中也深有道理。这里是病的问题,下面是贫,所谓人生之大不幸往往是“贫病交加”,两则也要连起来才好体悟命的道理。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孔子称赞颜回真是个贤人啊!一个竹器装的饭食,一瓢凉水,住在一间小破房子里,一般人都受不了这愁苦,颜回却能不改其乐,依然愉悦。真是一个贤人啊颜回!
又是读起来简单,真要体验就不简单。一个人的修养到这程度,物质环境可谓极艰苦了,可是心境依旧恬淡愉悦,不要说真做到,假装做到也了不起了。所以颜回是真做到不受环境影响了,下篇孔子也讲到自己是“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难怪孔子这么看着颜回。下面冉求是个对比了,文章编排非常有意思。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冉求说,不是不喜欢先生的学问啊,实在是力量不足啊。孔子不同意这种说法,孔子说力量不足的话是做到一半,不足以成功,停下来休息休息,你现在是自己画个条条框框,把自己限制住了。孔子就是告诉他,不管成不成功,要立定志向努力去做,真努力了结果反而不重要了。下论有说到“求也退,故进之”,《子罕》篇又说到颜回“见其进,未见其止”,这就是两人的差距。也是《里仁》里“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的道理,等于孟子跟齐宣王讲不为与不能的道理。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毋为小人儒。
儒是什么又是个问题,中国文化动不动就儒家道家,然后说儒学起于孔子,然后又有人说儒家早于孔子就存在,有人又提出儒教,说从原始宗教发展来的等等,其实应该说儒的概念在孔子之前与之后有所变化。
儒者在孔子之前是一个职业,掌握各种仪礼负责王室贵族祭祀这一类工作,《说文》就解释“儒,术士之称”。这些人自然是要掌握天文地理等知识,又掌握复杂的仪式,所以称为术士,就是早期的儒。人类最早的知识就是观察天文地理,自然界来的,现在所谓自然科学讲得那么神奇,无非是工具的进步,所看到的所研究的还是那么个天地。
掌握知识就是学者,不过当时是阶级社会,职业都是世袭的,儒者也仅限于为王室服务,后世称为“王官学”。孔子也是其中一学者,不过从王官学跳出来,创办“平民学”,所以孔子之后民间学术兴起,才有百家争鸣,儒家也变成一个学派而不是职业。后世读书人多以出仕为目的,也是根于儒者就是为王室服务之一职业。不过论语也看到孔子的教育并不为王室也不为职业,而是以做人为目的,求天地间的真理为目的,即所谓通天人合内外。
所以中国文化的道统、学统并不在于那些为政府服务的人,更多在于诗书传家、耕读传家的民间学者,也是王朝可以历经变换,而文化可以绵延不断的原因。这也是孔子之伟大处,现在什么教育家、思想家,能想到的什么家都安孔子头上也不为过。
至于怎么为君子儒,这个要读《礼记·儒行篇》了,一个真正儒者的标准。简单说这里孔子所指君子儒与小人儒区别,就是要能经世致用,才德学兼备,不是书读的好,文章写得好,学理讲得好这些。因为子夏子游就是文学好,孔子正是以其所长告诫他,以防变成所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