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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马黎
图片由王冬龄提供
2010年，第一次见王冬龄，接过他的名片，名字前没有任何修饰语，白底黑字，干净工整。反面，有一个随意涂画的“符号”：几条弯曲的线条横竖交叉，三个点分散在线条之间。仔细看，很像双鱼座的符号，或许，还有别的答案。
文麗的“作品”，那年5岁。“涂鸦也是天性，现代人更强调感性和直觉的书写。”11年前，爷爷这样说。
两岁不到，爷爷给了文麗一支毛笔。每天回家吃饭，文麗在他的书桌上随便画，不认识字，只是画。他不阻挡，画到哪里都可以。“她的作品保留得比我自己的还要完整。”
工作室的书架顶上，搁着一只纸箱。外壳是文麗画的两个肖像。另一面，也学爷爷留下了日期：2018年2月10日。肖像下，一个箭头指向24，另个箭头写54，或许，是将来的两个她，24岁，54岁。文麗把“文”字画到了眼镜里。
孙女对于线条的敏感，以及创造力，让他傲娇，也让他不断吸收，“在她小学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是我的老师。”
昨天的开幕现场，是王文麗上台致的答谢词，她重点“表扬”了爷爷：爷爷对艺术的贡献远不拘泥于白纸黑字，更是将传统与前卫，中国与西方，抽象和具象，艺术和生活的完美结合，因为爷爷，我知道原来书法不仅仅是横平竖直，一丝不苟，更是一种多元文化的创新。爷爷60年的道路，是在不断与时代接轨中刷新：王文麗的答谢词
这60年，王冬龄在书法上艺术实践，已经成为了一个研究案例，无论在书法艺术，还是当代艺术，他的实验性工作涉及到创作、教学、策划、理论、研讨等领域。很多人在想，他的大胆和创造力来自哪里？
“已有一年半没有采访孙女王文麗，昨天，‘档期很满’的她，用了一个多小时在咖啡厅回答了我的提问，今分两次发布。”2021年2月，在朋友圈，爷爷发表了上下集。经王冬龄准允，钱江晚报刊出部分对话，关于创造力，关于艺术的本质，答案，留给读者。
【一】
你对小说、音乐、电影各有何体会？
看电影，是读别人的故事。读小说，是从别人的故事读出自己的故事。听音乐，就是读出自自己。现在听纯音乐多，有歌词会限制音乐的发挥。
你最喜欢艺术家？
还是毕加索。他的作品与别人不一样，一眼看出是他的作品，是原创有特别的力量。还有是安迪·沃霍尔。
文丽反问：我有个疑惑，艺术作品与作者要分开吗？有时仅仅喜欢他的作品，但他人格是缺失的。也许就是他这种性格造就了他，与我们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川端康成，那时期好多人自杀了。
我做了点解释。
文学与艺术是与时代为友还是为敌？还有艺术想出＂潘多拉的盒子＂、中国的天仙等，艺术家是否可以胡思乱想？
我说艺术家需要有想象力与幻想。
她又说：傅雷说过一段话，原话记不得了，大意如此：如果在生活中找不到朋友，艺术家要保持＂赤子之心＂，就去书中找古今中外的朋友！
“我给你看一个年轻人，这有点意思。”王冬龄在ipad上打开一条推送，一位20多岁的广东设计师，用他的乱书，做了字体设计。上面写：书法家王冬龄的作品是她的灵感来源之一。
“书法是世界性的艺术，应该吸收其他艺术门类的表现方法。”
他对身边年轻人的观点，对生活中的小事，带着温度与体察。
一次采访开始前，他突然从双肩包里拿出两瓶酒，提前选好的。在很多场合，比如有二十个人一起吃饭，大家侃大山侃到天上。王冬龄像个大哥，关心到每个人的细微，动向。采访到傍晚，他请学生去买了三个面包——给你小孩吃，塞你包里。2008年，范景中的学生第二次获全国百篇优秀博士论文奖，学校也给范老师发奖，王冬龄看他拎箱上台阶，就从他手中抢过来。
管怀宾说，他对于生活细微的关心，对于大局的体察，是有关联的。
比如王冬龄对于歌词的书法创作，虽然还属于对于书法本体的探索范畴，却有一种当下性，有时候横写，和今天的时代，今天的阅读，和年轻人关联，“他在寻找书法作为一种当代艺术方式在公共语境下的生长性和表现可能，以获得真正的’当代性’意义。”管怀宾说。
如果说，歌词创作，大字走世界，在各种材质上的书写，还在书法本体探索的范围里，乱书，在很多人看来，是一次反叛。
巨幅抽象水墨创作现场 2013 陈旭江
深圳OCT当代艺术中心 现场题壁《XINJING》,长30米高2.2米。
王冬龄说，如果给“乱书” 起一个英文名字的话，可译为“chaos-writing”。
有一种说法，单词chaos（混沌）源自古希腊神话中的混沌之神卡俄斯（Chaos）。在古希腊神话中，卡俄斯（Chaos）是原始神之一，代表宇宙形成之前模糊一团的景象。
乱书超越了汉字的表义——内在逻辑线索依然在，但通过抽象的表象，埋得更深，书写的创造性空间和表现性力量，却达到了极致，即兴，不可预知，无限自由。
“我生命的价值仅仅是东涂西抹。终生一艺东涂西抹，若赤子之心仍在，随心所欲无所挂碍地潜其性情，这就是人生与艺术的大自在境界。”那年在美国，王冬龄写过这样一段随笔。
管怀宾说，乱书和美国抽象表现艺术家的抽象，还不太一样，他的内在逻辑系统和文脉是中国的，尤其是他的感知，他的笔，字与字，行与行，渗透的依然是东方的积蓄和灵活，还包括了东方美学、绘画美学，在他的乱书里有深刻的体现。
王冬龄是怎么走到“乱书”上去的？
他与林散之、沙孟海、陆维钊之间有着深厚的交往和学脉传承，是一位蒙惠着传统书法授学方式的书法家，也是最早接受学院研究生书法教育和涉足于新潮美术运动的艺术家之一。他很早就确立了个人独立的书风和面貌。
而此后的留学教学生涯，改变了他对书法的观看角度。至少不是站在本体角度，而是交叉替换角色，这个角色跨越文化，重新建构对于传统书法的理解。
在他看来，西方艺术与中国书法之间并不存在非此即彼的对立。“从更开放的立场上观察和思考中国书法的整个状况和前途，他意识到书法的问题必须纳入泛文化的艺术话题中去讨论。也是从这时起，他明确了属于他这一代书法家的任务，那就是在当代艺术的背景下，重建书法的价值。”范景中这样写道。
【二】
你的理想是什么？
做个艺术家。具体做什么我现在还不是很明确，总是要给人们带来有用的东西。素描画得非常像，有几个人做够了，因为艺术不仅是欣赏，要教会人们一些东西，也要有启蒙。比如冷军这种风格，我不会做，我做不到。但这样的画家有几个就行了。艺术不能拘泥于一个形式！胡思乱想与无病呻吟是两回事，不是为做作品有想法，艺术有可塑造性，艺术是在科学、神学许多方靣交汇的地方，是一个跨界的东西。艺术一定要与时代相联系，不能闭门造车。不是只要拿一张纸一支笔，这样成不了真正的艺术家！艺术家不仅手要灵活，脑子也要灵光，当然其基础要达到一定的高度。
她又说：现在教育把艺术变成死板的东西，考的就是死记硬背，什么画家的出生年份，焦浓淡湿墨色的判断，导致学生对艺术有抵触心理，艺术其实是非常鲜活有趣的。青少年的美术课，是要让同学自己发现美，不是前人发现的美。这种背下来的方法，我不赞成！[呲牙]
你将来做什么艺术？
做当代艺术，中西方结合起来。
你要做什么样的女孩？
你说的是什么样的女人：独立自主！＂顺应…＂不对！是＂引领＂新时代潮流，有远见！会享受生活！！[强][呲牙]
我说你是喜欢朋友的人？
是的。自然的相处，没有具体理念。
你的恋爱观或婚姻观？
就是要做最亲密的的好友，又各自有自己的空间。那个人要够优秀，要大方，不是指花钱的大方，整个人要有格局。
格局指什么？
见多识广，有想法。
你想成功吗？
谁不想成功！许多人说不要成功，是追求不到。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幻想，还是先做到再说。[强][强][强]
说说我是什么性格？
以上说的好的你都有，历史上找不到与你性格相像的人。你处于高的位置仍不断进取。这点我很敬佩！你心理年轻。
定势是艺术的大敌，谁也逃不过。我们无法一直写出不同的东西，却要努力创新。王冬龄身上，似乎有一种不会枯竭的创造力，来自自我鞭策，自我重塑，他创作的状态是基于思考，而不是技术。
很多人把乱书作为王冬龄书法艺术上提升的成就，实际上，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站位，这是他对书法几十年探索和实践后，与当代艺术、观念艺术的融合。
有意思的是，作为一位当代艺术家，管怀宾认为，乱书不但对书法本体有一种很大的冲击，对当代艺术本体来说，也是很大的冲击。当代艺术处于一种固态化的套路和模式的状态在运转。他从中国传统文脉很深的艺术中，脱颖而出，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姿态，他发掘了一个独立于书法界和当代艺术界的新领域，为当代艺术提供了特殊的案例。
“我们可以看到他本体的背景和语境，已经不是汉隶以来的背景，实际上是中国当代文化现实的背景，或者说是现实和几千年文化的关系。同时，这种语境可以放到国际的当代艺术语境中来谈。”
但是，传统，是他的根脉。哪怕后期进入当代艺术的层面，进入观念艺术的层面，他仍然带着很深的对于书法独特的灵活劲，且充分掌控。
管怀宾说，王冬龄很早就建立了自己的根脉，这实际上是他的拐杖。在他语言不好的时候，在美国、日本，书法是他容易临场发挥和互动的形式，他不断在圈内圈外思考。他这一辈人，作为棋手、标杆，市场很好，认同感强，但他作为一个创作者，如他的老师一样，始终站在圈外重新规划自己，编排自己。
就像这个现场，王冬龄戴着VR眼镜，在三维空间用VR画笔书写《逍遥游》，仿佛在拍《星际穿越》，“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我是不可能跑到太空去的。戴着眼镜，虚拟空间，好像也去过了。”
他逍遥在场内场外，书内书外，虚幻空间中的数字笔画不断生成，不断缠绕，不断打开，接通远古与未来，与我们一起，经历一趟神游。
“很多人推荐我看《星际穿越》，我认真看了，时代不一样，书法也是可以穿越的。我没有畏惧感。我希望为书法再开拓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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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书法的当代性，现在怎么看？我问。
“顺应自然。”
您觉得现在自己的创造性，越来越好了吗？
他没有回答。划到另一张自己拍的照片，娇艳欲滴的花。看着看着，他就想，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他把歌词写在了ipad上。
这天，他又把《蒙娜丽莎》的眼睛部分截下来，写：让世界充满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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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ipad，切了一块他最爱的豆沙月饼，递给我，似乎在回答刚才的问题——
“我觉得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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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刘杨、黄几对本次报道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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