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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的庄子却有着诗人的气质和浪漫，文章之美盖过了先秦诸子，语言艺术独树一帜。且看《庄子·外物》篇里庄子与惠子的一段对话：
“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有用矣。夫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
这段对话的背景是，一只能预知七十年吉凶的灵龟被渔翁捉住，托梦让宋元君拯救自己，而灵龟竟预测不到宋元君从渔翁手里救下自己之后却要用它的壳来作占卜之用。据此，庄子认为应“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意思是，只有除掉小聪明才能做到智慧明达，只有排除了自以为是的衿尚之心，才算是顺应自然之道的大善真善。灵龟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才丢掉了性命，这就是不循自然之道的教训。
惠子不同意庄子的理论，一上来就予以否定说：“你说的话没有用”。庄子不急于辩解或反驳，而是顺着惠子的思路予以牵引：“你知道没有用，我才能同你谈有用。大地应该是非常辽阔广大了，但对人来说，有用的也就是脚下踏着的那一小块而已。”接着庄子话锋一转，说“既然是这样，那么只留下容足的那一小块，将那些没有用的其余部分挖掉，一直挖到深不见底的黄泉深处，那能够容足的那一小块土地还有没有用呢？”顺着这一逻辑所得出的结论必然是“没有用了”。
至此，庄子完全掌握了主动，顺理成章的回击了惠子的质疑。有用或没有用是相对而言的，不能狭隘地看。这个问题老子说的很清楚：“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十一章）
庄子运用迂回战术，不做正面反驳，而是顺势牵引，逻辑上属于归谬法，令惠子自己陷入被动境地，从而掌控了话语权，彰显出庄子高超的语言艺术。同样的语言艺术还有《秋水》篇里这么一段：
庄子钓鱼濮水，楚王士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意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王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于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惠子是精于逻辑的辩论家，之所以陷入被动，是因为没有及时把握先机，失掉了先手。在《秋水》篇的一段论辩里则取得了逻辑上胜利。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这段对话中，庄子逻辑上失了先手，被惠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切中要害。庄子的反击虽然逻辑上不失分，但接下来惠子的“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则将庄子逼到了悬崖已无路可退，一句“我知之濠上也”显得苍白无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庄子已经失败了，或者庄子的推论毫无逻辑性。事实上，庄子在这里运用的是艺术家的眼光和诗人的观照方式，以己推人，心物交感。联类想象，移情融通，是审美的而非理性的。庄子的文章之所以富于艺术气质，汪洋恣肆，归根结底是在用艺术家的思维去做哲学家的文章，庄子的魅力似乎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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