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郑风·将仲子》有言，“人之多言，亦可畏也。”语言暴力虐待的不是身体，而摧毁的是人的精神。
我一个做教师的朋友，前些天带我去了他曾经支教过的村子里摘杏子吃。
他说，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好东西，但是杏子真的是长得特别好，吃起来口感非常棒。
然后，在村口遇到了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十岁左右的模样，带着他的小弟弟也在村口的杏树上摘杏子。
看到我的朋友，怯怯地喊他老师。
我看到朋友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悲悯和爱恋。
他摸了摸男孩子的脑袋，长长地叹着气。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拉我坐在田间地头上，给我讲了这个孩子的故事。
男孩叫白杨（化名）。
三年前，这个孩子的家庭完满。爸爸妈妈，都在，他们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看他越来越好看的小脸溢满了微笑，和每次拿优等成绩时得到的奖状，家里满是平常人家平凡的幸福。
然而，那一年春天，一场意外夺走了他家的幸福，也带走了他的父母。
起先，父亲出了严重的车祸，下半身弹簧了。
对于一个常年在外打工挣钱养家糊口的男人来说，这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
那时候，每当白杨想要亲近他的父亲和他说说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时，他父亲总是对他破口大骂，拼命赶他走，有一次，竟然还把小弟弟推到在地上哇哇乱哭。
他的小弟弟才刚刚学会蹒跚迈步，他的母亲，不仅要在田间地头劳作，还要照顾他的父亲和他们兄弟两个。
白杨说，他觉得他的妈妈常常一天到晚劳累到，感觉看起来眼睛里都没有光亮了。
他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有一次，天气特别好，白杨的母亲去田间劳作的时候，把他的父亲推到自家小院门口，好让他看看初夏的风景，喘口新鲜空气。
没想到这一看，却变成了与家人的永别。
村里几个年长的乡亲，看他长时间闷在家里，终于出来透气了，就纷纷围了上来。
他们七嘴八舌围着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有的也会关心他，安慰他路还长着哩，好死不如赖活着；有的说这才三十多岁，摊上这事，这辈子就完了；有的说，年纪轻轻的，这样子不是害了老婆孩子吗……
就是害了老婆孩子这番话，让他多日来冻结的心突然就活络了，通透了。
原来真的是这样啊。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其实还是怕连累了老婆孩子。
曾经那些日日夜夜辛苦的劳作不就是为了老婆孩子吗？如今这般模样，不是正如大家说的那样，他就是个拖累么？
然后，那天，是他出事后第一次亲近了两个孩子。下午吃饭吃得很好，白杨的母亲望着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结果，在黎明将要到来的时候，白杨的母亲，看到了他永远失去血色的手指和一张痛苦到扭曲的脸。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自杀了。
他走了，老婆孩子还是要活下去。
但是村里的乡邻们又开始议论纷纷，对白杨的母亲指指点点。
他们说，白杨的父亲都惨成那样子了，她为什么不照顾好他，肯定是她说了什么恶毒的话，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让他有了轻生念头，活活葬送了一条人命。
后来，邻居那些话传的越来越离谱。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感同身受这样的故事。
他们只知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能对自己的生命下得了毒手，这一定另有隐情。
而逼他放弃生命的刽子手一定是那个日夜悉心照料他的女人，而不是那场令人心痛和绝望的车祸。
他们摇着头，煞有介事地叹着气说人心猜不透啊！
……
最后，白杨的母亲，本身身心俱惫的她没能抵挡得住那些恶毒的风言风语，在一个宁静的夏天的中午，投井自杀，含冤而死了。
然后，就留下白杨和他的弟弟，相依为命。
他的婶婶愿意照料兄弟俩，也仅仅是贪图他们每月政府给的补贴。
他兄弟俩，就是吃饱肚子，仅此而已。这个年龄的孩子，他们没有各种各样的零食，也没有漂亮的衣服。
学校里，老师们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总是给他买一些衣服，买点零食，送点玩具，常常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他小小的心灵已受到创伤。在学校里，他很少和其他的孩子互动和玩耍，在他身上少了很多那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
他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小小的身影在阴影里缩成一团，背靠着每一个人关心的目光。
朋友说完，望着远处挺拔的新疆杨，沉重地叹着气说：无论怎样，我还是希望，他的成长能够总是面向阳光。
我也看向那些挺拔的杨树，听到心底里发出碎裂的声音。
这些天以来，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想起来高圆圆演的电影《搜索》里，那些所谓的事实在网络暴力下变成刺杀生命的尖刀利刃，可是在这个落后的村庄，这里没有网络暴力，却也夺去了两个还足够年轻的生命想要活下去的勇气。
《诗经·郑风·将仲子》有言，“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语言暴力虐待的不是身体，而摧毁的是人的精神。
我多么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口下留德，让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充满言语的温暖和爱的力量，让每一个人，尤其是每一个孩子都能生活在光照下，像挺拔的白杨一样有属于自己成长的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