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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小编的朋友圈里,一种利用在线翻译器创作假诗歌的活动赫然兴盛。它的操作如下:
第一步,用中文写出几个句子;
第二步,把这些句子放到翻译器中,将其翻译成其它语言,必要时此步骤可重复多次,即在不同的别国语言中翻来覆去;
第三步:将这个句子最后翻译回中文。
此时,我们将得到焕然一新的文字,这些文字相较于原文,往往多出了几分诗意,拥有了打动人心的艺术力量。
古波斯诗人萨迪《蔷薇园》节选,上图为中文译本,下图为经翻译器操作后的“假诗”
一个只靠程序运作、没有独立思考的翻译器,是如何进行“艺术创作”,凭借什么成为“诗人”的呢?
所谓的诗意不是凭空降临的。将一个句子从“正襟危坐”变为“颠鸾倒凤”,翻译器对诗意的助力,主要体现在增强了语言的陌生化语感,使其跳脱出日常生活用语的固定走向,具有了超越性的审美价值。
从上一段最后一个句子(黑体字部分)翻译而来的假诗
陌生化语感的营造,一部分来源于对“一词多义”情况的不恰当处理。
例如,波斯语名词“”(ēr),就同时承担着汉语中“牛奶”“水龙头”和“狮子”三重含义。在缺少动词限定时,三种含义在翻译过程中可能发生混淆,我们就能够得到“我饮下一个水龙头”“牛奶站立在草原上”这样充满后现代荒芜气息的诗作。
对专有名词的错误理解,也是翻译器放飞自我的重灾区:
有的情况下,同一词所对应的多个含义,不仅意义不同,词性也不同。同时误解词性和词义,翻译出的结果便令人啼笑皆非:
以“芬达”为例,严格来说,这里用于拟声的“芬”和表示“芬芳”义的“芬”并非同一个词,而是采用了同一个汉字“芬”来作为视觉符号的两个独立词语。
在线翻译以文字作为基础载体,因此,对同一个文字符号的内部混淆常有发生。
源于“一词多义”的这类错误,让“芬芳到达”的天人合一境界成为可能,是翻译器诗意的一大来源。
另一部分陌生化语感的形成,则来自词法和句法关系的打乱。
词汇顺序的变化可以轻松引发句法结构的颠覆。例如把“我在擦拭窗户”变为“窗户在擦拭我”,把“我在用红色的勺子喝牛肉汤”变为“我在喝汤,牛肉,红色的勺子”等。
著名的武大三行情诗,就利用词序的颠倒营造出绝望的诗意氛围
虚词的变化同样可以建立起与原文迥异的句法关系。
虚词与实词相对,指的是没有独立完整意义,但有语法意义或功能的词,包括现代汉语中的介词、连词、助词和语气词。例如表修饰关系的“的”,表完成体态的“了”,表进行体态的“着”等,都属于虚词的范畴。
虚词承担了很大一部分显示句法关系的任务,因此,虚词的误用或省略,对句法结构来说是致命的。
例如,小编学校后门有两个店铺,分别名为“料理男子”和“烘焙兄弟”(化名)。在“料理/烘焙”和“男子/兄弟”之间,前者对后者的修饰关系,单凭词序是难以体现的,必须要用虚词加以说明。
由于缺少虚词,后者反而像是前者的宾语,普通的食品店霎时弥漫起一种末日求生的苍茫感。
又如:
中文标语的原意应是“灭烟(的)台”,而英文翻译将其理解为“灭(了)烟台”。
由于汉语表达习惯于在复合词组中省略虚词,翻译器面对虚词缺席的情况,常常会“不知所措”,自行补充错误的虚词。
在虚词的瞒天过海中,翻译器再次积极地履行了诗人的职责,呈现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文学观感。
词序和虚词的作用如此重要,这是由汉语的语法结构类型决定的。
传统上,语言学界依据语法结构特点将世界上的语言分为四类:孤立语、黏着语、屈折语、复综语。
孤立语的特点是缺乏词形变化,词汇只承担自身意义,不承担语法意义。汉语就属于典型的孤立语。
屈折语则与孤立语不同,主要依靠词形变化来显示词与词之间的结构关系,词汇同时承担自身意义和语法意义,对词序和虚词的要求远没有那么严格。
英语、德语、法语、俄语、西班牙语等语言都可以被归入屈折语的行列。以西班牙语为例——
西语动词“leemos”意为“阅读”,用于第一人称复数做主语的一般现在时态。由于词形变化严格对应语法范畴,要表达等同于中文里“我们读书”的整个句义,只需要“leemos”一个词汇便可以胜任,不仅不需要词序和虚词手段参与辅助,甚至连主语也可以省略。
在屈折语和孤立语的互相翻译中,受两者的不同语法特性影响,信息的流失和结构的打乱难以避免。
上述划线句子用西班牙语处理一次之后的结果,令人深刻体会到“信息和结构不可避免的破碎”
黏着语和复综语同样利用词形的变化来表示语法范畴义,这一词形变化通过黏附语素的叠加黏附来实现。黏着语的黏附词根仅标示语法意义,复综语的黏附词根则可以表示实际意义。土耳其语、日语、芬兰语、朝鲜语等都属于黏着语。
以土耳其语为例,动词词根“sev-”表示“爱”,黏附上表示第三人称的语素“-dir”,表示复数的语素“-ler”,表示将来时态的语素“-erek”,就可以得到动词“Sevecekler”(由“sev-erek-dir-ler”黏附变化而来),表示“他们将要爱”这一含义。
复综语则多见于美洲印第安人的语言,如美诺米尼语中“akuapiinam”这个词,就由词根“akua”(挪开),词缀“-epii-”(液体)、“-en-”(用手)、“-am-”(第三人称施事)构成,表示“他(把某物体)从水中拿出来”。
黏着语和复综语的构词方式,相较于屈折语来说,更加灵活多变。语素的黏附和叠加,增加了词义和句义翻译中的不确定性,也为翻译器诗歌的陌生化语感提供了条件。
上述划线句子用日语处理一次之后的结果,“未知的语言意义”让人着迷
总而言之:
翻译器营造诗意的机制是制造陌生化语感。这种语感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词汇层面,对“一词多义”现象的不恰当对应,二是语法层面,对词法和句法关系的打乱。
翻译器打乱汉语的语法结构,主要通过打乱词序和转换虚词这两个手段。汉语在语法结构分类上属于孤立语,缺少词形变化,因此词序和虚词的作用非常重要。
除孤立语之外,还有屈折语、黏着语和复综语几种语法结构类型。
屈折语的词形变化多样,对应严格,一个词除本身意义外,还能同时表示几种语法范畴义。黏着语也有词形变化,是通过黏附语素的叠加黏附来实现的。复综语的构词方式也是语素黏附,但有的语素可以表示实词意义。
在汉语和其它类型语言的互相翻译中,由于词法结构和句法结构的区别,意义的缺失、改换,结构的颠倒、变化都是难以避免的,这些因素也构成了译文的陌生化语感,使译文诗意盎然。
当然,诗歌语言毕竟不是日常语言,诗歌中以打破语言常规为宗旨的创作行为,如果不加分辨地应用到现实生活中,就会被认定为不合规则的胡言乱语。
用翻译器作诗固然有趣,但翻译过程中的各种漏洞,还需要我们加以觉察和警醒。
最后,祝大家都能学好外语,在语言学的世界里诗意地栖居!
参考文献:
[1]叶蜚声,徐通锵编著.语言学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马波,齐瑞霞,张悦著.语言学基本理论与研究[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3.
[3]陌生化理论与翻译,丛滋杭著.翻译与文学[M].北京:国防工业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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