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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晚，儿子睡着后，我跟何斌提出了离婚，他当时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样。
“我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你干嘛突然要离婚？”
卧室的空气凝滞了半晌，何斌才问出声。
听到他的话，我忍不住轻笑了一下，离婚的念头也在心里更坚定了一分。
我平静地看着他此刻毫无光彩的脸，说：“正是因为你连我为什么要离婚都不知道，所以我才要离婚。”
我的回答，也许在何斌看来有些费解。
他先是有些震惊，随之眉头紧皱，抬起双手上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像是要让自己好好清醒清醒一下，消化这件对他来说，突如其来的人生变故。
我和何斌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感情，我也没料到，有一天，我会想要跟他离婚。
我们老家在同一个村，小学一直在同一个班。但我们都不属于成绩出色的那类学生，所以在班里的存在感很低。
中学时，每个年级有两个班，我们又很巧合地从初一到初三，一直又是分到同一个班。
我的成绩仍然不出色，从来没有拿过奖状。
但是，我有一个特长在中学时代让我展放过光彩，那就是有一副好嗓子，很爱唱歌。特别是唱那些民族歌曲，婉转悠扬，班里那些女生总夸我唱得太好听了。
接连三年的文艺晚会，我唱了三首不同的歌，每首都迎来了在场师生的喝彩。
何斌，就是这样特别留意到我，开始了他懵懂的暗恋。
02
中学毕业后，我以压线的成绩进入了镇上的普高，而何斌则去了地级市读一所中专院校。
高一开学不久后的一天，有个女生在教室窗户外查找自己的信件，发现有我的一封信，顺手拿给我时，笑着八卦道：“看信封上的字，苍劲有力，一看就是男生的笔迹，该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你说什么呢，我都不知道这是谁寄给我的！”我赶忙否认道，说完，我发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这是谁寄给我的。因为之前，从没人给我写过信。但莫名地，接到那封陌生的信，看着信封上用好看的字体写着我的名字时，我的内心一阵狂乱。
像拆一件宝物一样，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封信。
信封里只有一页信纸，大概十来行字。信中说，这是他第一次写信给我，不确定他打听到的我就读的班级是否正确，我能否收到这封信，所以，这是一封探路信。
如果我能顺利收到，他希望我能给他回封信过去，以后他会跟我常联系。然后，他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的学校，说男生很多，女生特少。
在信的末尾，他写了一句有些暧昧的话，很怀念你在舞台上唱歌时的样子，很自信，很美。
落款是，你的老同学：何斌。
虽然跟何斌整整同窗九年，但在看到这封信的内容之前，我对他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只是觉得他长得比较高，但跟女生说话时却挺腼腆的，会脸红。
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字写得这么好看。更从来不知道，他似乎暗恋我。否则，他怎么会突然写信给我？还在信的末尾写上那样一句暧昧的话呢？
想到这些，我顿时觉得小鹿乱撞。我懵懂的青春也因为这封信的到来，从此拉开了序幕。
在课余时间，我偷偷而认真地给何斌写着第一封回信。但写了好多遍，没有一封让我满意。不是个别字不小心写错了，就是觉得有些话写得不好，改来改去，不停地重写。
最后，在写第六遍时，才终于决定不改了，就把这封寄给他吧。
等回信的过程是甜蜜而煎熬的，也让我枯燥的高中生活多了一份新鲜的调剂。
03
高中三年，我跟何斌整整通了三年信。
我们通信的内容其实没什么新鲜的，无非就是写写彼此近期的学习情况，偶尔提提小学或中学时某件印象深刻的事。
但再平常的交流，日积月累地量变，结果也会产生惊人的质变。
高考我落榜了，分数出来后便去了广州打工。有一个表姐在那儿，我妈让我去找她。
去到表姐那儿，进了她工作的那家电子厂后，我发觉，我特别想念何斌，就像野草在春风里肆意地生长一般，无法抑制。
何斌在前一年就离开学校，去到我们省城实习，如今已有了还算稳定的工作。
想着他靠着中专学到的专业知识吃饭，而我，却在工厂做着简单而重复的流水线工作，这种落差让我心里很不好受，也觉得有些配不上他。
在写给何斌的信里，我难过地跟他如实写了自己的心里感受。
他在回信里安慰我，说他的工作其实技术含量也不高，而且，咱们都还年轻，未来不可限量，怎么可以自暴自弃呢？
他还在信里说，不管我从事什么工作，我在他眼里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可以替代。
有了何斌的安慰，还有他给的定心丸，我才觉得心里没有那么失落，对我和他的未来也重新燃起了信心。
我在广州工作了五年，这五年间，我从一个普通员工，升到副拉长，拉长。
后来，我又去报了电脑培训班，学了五笔打字和办公软件。最后跳槽到一家大厂从事文职工作，从一个小蓝领成功地转变为我内心向往的小白领。
04
在过去的五年间，何斌也曾和我提过，叫我到省城找工作的事。但是，我顾虑重重。
表姐刚出社会时就在省城打工，她说那边工资很低，但消费和房租都高，根本存不到钱。不像在广州，只要节省一点，一年下来还是可以攒一笔钱的。
所以，我一直没有选择辞职去何斌那里，不过，他倒也没多大怨言。
因为他姐和姐夫在广州开了个小餐馆，只是和我不同镇，隔得比较远。他每逢放假会过来看我和他姐，也算是多了两个探亲和旅游的地方。
有次国庆小长假，何斌又先过来看我，到我这边后，带我一起去了他姐那里。
他姐在和我们的聊天中，第一次提到了我们的婚事。说我们毕业后也谈了五年了，也都到了结婚的年龄，该把婚事办了，大家都好安心。
何斌听到他姐的话，当即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老婆，嫁给我吧！”
这是何斌第一次喊我老婆，喊得特亲切自然，我听了，心里甜滋滋的，有些羞涩地说：“你看着办就好了。”
那天，在何斌姐姐和姐夫的见证下，我俩就这么把婚事确定了下来。
其实之前，我偶尔也想过结婚的事。只是，一想到我和何斌不在一个城市工作的现状，我又觉得还不到时候，毕竟我俩都还没想好以后谁去谁工作的城市定居。
如今，在他姐姐的催婚下，我发觉其实我之前顾虑的事也不是很大不了的。
所谓水到桥头自然直，婚事敲定后，我乐观地相信，我和何斌异地的事总能解决的。
05
我和何斌在老家举行婚礼后，两人待在老家腻歪了几天，随后便各回各的城市，又回到了犹如单身一样的生活状态。
夫妻异地这件事，我以为很好解决，但随着时间一个月一个月地悄然流逝，而我们又都不舍得辞掉自己的工作，我发觉，我太高估婚姻的魔力了。
何斌是个挺理智的人，他知道，爱情和婚姻都很重要，但一份稳定的工作，才是一个男人的立身之本。
所以让他辞职，来广州一切从零开始，等于是在为难他，剥夺他的立身之本。
而我，早就习惯了广州的一切，包括工作，气候，饮食，人文环境等等。对其他的城市，我只有去旅游的向往，毫无去工作及生活定居的向往。
我和何斌之间这种无解的生活状态维持了两年，直到他姐和姐夫把小餐馆转让，在广州重新开了一家规模大好几倍的饭店，才迎来了转机。
何斌姐姐的饭店还在装修时，她就跟我和何斌说，希望我们两个人到时都辞职过去她那里。
我负责收银，何斌负责采购。因为这两个岗位都涉及到钱，她说她找不到更信任的人，只有我们最合适。
关于工资，她说绝不会亏待我们，不管饭店到时效益如何，她都可以保证发给我们的工资不低于我们现在的，不让我们吃亏。
何斌姐姐说的这些，倒不是最打动我的。
让我最终答应去她那边，是因为她说，我和何斌长期这样两地分居下去，不说怀孕会难很多，到时怀上之后的很多事，比如在哪里生，孩子以后住哪里，在哪里读书，这些都是我们必须要面对和解决的，一时的逃避不是办法。
一件事情如果一直拖着不去解决，确实，说到底就是在逃避，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何斌姐姐一针见血的话，让我和何斌都决定直面现实，好好解决一直潜藏在我们婚姻里的这个隐患。
而一起辞职去何斌姐姐的饭店工作，是目前相对来说最佳的一个解决方式。
这点，我和何斌终于达成了共识，且很快付诸行动，各自辞职，去他姐那儿汇合。
06
何斌姐姐的饭店如期开张，我和何斌也如约在她的饭店上岗，帮她掌管着饭店所有的进出账。
何斌姐夫以前是个厨师，现在仍然负责管理厨房这块，其他的都不过问。何斌姐姐以前从事餐馆管理，她继续做她擅长的，负责前厅的管理。
我们四个人各司其职，都干得不错，饭店的生意也比较稳定，经常有不少我们的同乡过来帮衬。
这种忙碌而有规律的日子，一晃过了4年，我和何斌的儿子也3岁了。婆婆曾过来帮我们带了一段时间，后来实在在这边住不惯，也不放心公公一个人在老家，她又走了。
她一走，儿子便一直跟着我，有时也跟着何斌，反正相当于是在何斌姐姐的饭店待着长大的。
看着儿子一天天地大起来，而我和何斌也到而立之年了，但我们却要房没房，要车没车。何斌平常开的那辆摩托车还是他姐用饭店的开支买的，说是给我们用，但其实也算是她的资产。
还有儿子以后读小学的问题，我都不知道他到时能在广州上个什么样的学校。因为经济上没有底气，对孩子前途的安排都没有底气。
而何斌姐姐和姐夫在广州打拼这些年，房子买了，四个轮的车也买了，他们的儿子读的也是不错的学校，简直什么都挺美满的。
这不比较不觉得，一比较，我心里就特别失落，也很不甘心。何斌姐姐和姐夫不过都是初中毕业学历，只是他们出来打工早而已。
而我和何斌，比他们读的书多，比他们的年龄也小不了多少，但这些年却一直依赖他们而生存，经济条件跟他们越拉越大。
07
因为迫切地想改变现状，不想比何斌姐姐和姐夫的经济条件差太多，我开始怂恿何斌，不如我们出来单干，在别的地方开家规模小点的饭店，反正饭店的运营流程我们很清楚了。
我们唯一的短板就是，何斌没做过厨师，不懂专业炒菜这块而已。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到时花钱请厨师就好了。
可何斌无论我怎么怂恿，怎么跟他分析利弊，怎么跟他勾画我们出来单干的美好蓝图，他就是没有这个魄力。
这4年，他已经习惯了有人帮他撑伞，过这种每月固定时间领工资，安全，稳定，且有些安逸的生活。
想让他打破这种现状，他便瞻前顾后的，又是担心他姐和姐夫会怨我们，又是担心到时我们不懂得运营，或是运气没他姐和姐夫好，会亏本。
总之，借口一箩筐。
说服不了何斌，年幼的儿子又在身边，我一个人自然无法成事，所以只好继续在何斌姐姐这里干。
只是，心里不平衡的念头一旦起了，想再平息，真的很难。毕竟，没有人不想自己过得好。
在这之后的两年里，我虽然一如从前每天在饭店里收银，笑容满面地迎来送往不同的客人，但我觉得工作得极不开心。
每天无论在饭店里还是回我们的出租屋，只要一看到何斌那张随遇而安，安于现状，淡定从容的脸，我就觉得一肚子窝火。只是怕吵架影响儿子，一直忍着不和他吵罢了。
我不知道何斌是丝毫没察觉我对我们现状的不满，对他的不满，还是，因为已经和他成老夫老妻，儿子都生了，他已经不在乎我的想法和情绪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我对他感到越来越失望。所以，那晚儿子睡着后，我终于忍无可忍，跟他提出离婚。
08
当我说出那个让何斌觉得有些费解的离婚理由后，他低着头，双手像搓泥一样搓了好几遍脸，然后好半天没出声，似乎一直在思考。
我也没有催他，到底同不同意？
毕竟离婚的事，我虽然在心里酝酿过一段时间，但对他来说，确实是个突发事件，给他点时间消化消化也是应该的。
“让我考虑三天，三天后给你答复。”这是何斌默默思考一番后给我的回应，我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然后，整夜背对他而眠。
离婚，其实并不是我最大的目的。我只是想用这事推何斌一把，逼他走出这种温水煮青蛙般，一眼望到头的现状，趁还算年轻，为我们一家三口的未来拼一把。
他如果愿意走出来，自然再好不过；如果不愿意，我也接受命运的安排，言出必行，离就离吧。反正，未来的岁月，我一定要过与现在不同的生活。
三天，对我来说有些忐忑，有些漫长，但终究过去了。可我没想到，迎接我的并不是何斌的答复，而是何斌姐姐的一番恳谈和建议。
何斌把我要离婚的事，还有两年前那段时间我总是怂恿他出来单干的事，全部如实告诉了他姐，向她求助他该怎么办？
终究还是女人容易理解女人，何斌没想到，我也没想到，这次，又是他姐帮我们化解了矛盾和危机。
或许是这些年在餐饮行业见多识广，何斌姐姐的情商被磨练得很高，脑子也比我们转得快。
她先是肯定了我，说何斌娶到我这个能干的老婆很有福。然后她又夸了何斌，说他也是个踏实的人，适合过日子，而且，他还很难得的对感情那么专一，这么多年只喜欢过我一个人。
说完这些肯定的话后，何斌姐姐才一脸认真地问我：“你真的那么想出去单干吗？”
都到这步了，我自然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便跟她说：“是，早就有这念头了。”
09
我以为何斌姐姐听到我的话后，会不高兴，但没想到，并没有。
她反而还夸我，很有上进心，很有拼劲，像她当初和她老公创业时那样。被她又夸了一番后，她才终于进入找我交谈的重点，说了一个让我颇感意外的建议。
她说她和她老公其实一直有开分店的想法，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打理，既然我有这个想法，那正好，分店就开起来。不过，她们不出全资，而是以入股的方式。
因为她知道，我和何斌手上的钱大概也不够，入股只是个形式，主要还是想帮我们一把。我们以后要是有能力还了，她随时可以撤股，分店就相当于完全是我跟何斌的。
至于请厨师那块，她让我们也不用操心，她说她老公在这行干了那么多年，这块的人脉不少，到时交给他来联系。
我很想逞强，什么都不用何斌姐姐来帮忙，说我们辞职后，所有的一切我们自己负责。但是我知道，她是一片好意，她也是想拉自己的亲弟弟一把，不想他婚姻破裂，不想我们创业艰难。
所以，我最终接受了何斌姐姐的建议和帮助，和何斌的婚自然也没离了，而是夫妻同心，一起张罗着把分店开了起来。
如今，这家店已经开业三年多，虽然规模比何斌姐姐和姐夫的要小一些，营业额也少一些，但是，自己创业远比给人打工要有干劲。
而且，这个店只是店名和他们的一样，实际上从去年开始就不是他们的分店了，已是完全属于我和何斌的资产和奋斗的事业。
我很庆幸，当年狠下心，推何斌迈出了这一步，虽然要承受不小的风险。但是，所谓富贵险中求，人这一辈子，没点冒险精神，那就只能永远做一条咸鱼。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我不想在该奋斗的年纪选择做一条咸鱼，更不想我的婚姻过着过着，就过成了一潭死水，然后让夫妻多年的情分在死水里逐渐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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