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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爷爷奶奶住的是土房,不单是他们,全村人住的都是土房,偶有一二人家远远望去似是砖瓦房,走近一瞧,呦,原来是拿瓦片盖了层顶。
爷爷家的土房子很低矮,低矮到小小年纪的我只需借助墙头便可翻身跃上,学那小兵张嘎去堵个烟囱啥的。
土房子亦不大,却分为三间。正门进去是外屋,做饭在此;右手边是正屋,我们叫里屋,吃饭会客睡觉等一应居家过日子的日常皆在此;左手边是边屋,我们叫偏厢,可住人、堆放杂物,也有灶台能烧炕做饭,正是这间偏厢,爷爷不让我们管它叫偏厢,要叫书房。
坝上农村,文风不盛。大家的祖辈儿都是由山西迁移过来,本就是在当地活不下去的穷苦农民,来此苦寒之地,是看上此处地广人稀,种下莜面土豆等抗旱作物能吃上口饱饭,至于读书,自然放在了生存之后。
爷爷是读过书的,不是什么私塾,是他的父亲教授。爷爷的“读书”,仅限于认字,写信,算账,即便如此,爷爷依旧是他那个年岁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十里八村实在找不到几位,从青年到老年很受乡人尊重,爷爷的威望也由此而来,此乃爷爷一生的骄傲。
可能是尝到了在村里做个读书人的甜头,爷爷格外重视孩子们上学。我的父辈兄弟姐妹六个,除了早逝的三伯以外,最不济的姑姑也念到了高中,在乡间务农的大伯,如不是赶上了特殊时期学校解散,也是个中专生,要知道,建国初期的高中生和中专生在坝上农村,那已经属于高端人才了。
爷爷口中的书房,他一天没用过,从姑姑起才开始了它的书房使命。说是书房,其实里面一没书架二没书,就是我父辈儿们写作业的地方。爷爷把它称为书房,倒也不是为了他一生最看重的面子,而是把它当成了家中的禁区,只要孩子们在里面学习,生人熟人都不可打扰,就连自己轻易也不进去。
父辈们在书房中的学习过程是接力进行的。叔伯们之间相差都是三岁,大伯和二伯属于一个年龄段,由于隔了三伯,四伯和我父亲属于一个年龄段。听爷爷说,当年大伯和二伯在书房里学习时,大伯属于勤奋刻苦用功型选手,只要钻进去,外间一切与他无关,看书看到天黑才作罢。二伯则不然,他很少去书房,放学之后便跑出去打球、学二胡或者去公社广播站给村民们读报,据说还唱过一段时间革命歌曲,真不知道当年的乡亲们是怎么忍受二伯那五音不全的嗓音的。
说来奇怪,用功的大伯学习成绩反而不如二伯好。二伯的聪明是全乡公认的,别看人家天天打球什么的好像不务正业,可书本上的东西只要看过一眼就能记住,还能边打篮球边做习题,心算。这就厉害了,初中高中的习题不打草稿靠心算,怕是没几个人能做到。
我家从书房中走出来的第一波读书人,大伯考上了中专的,上面说过,学校解散无奈回乡;二伯是想考试但没机会,被推荐上了市里面的农专,后来恢复高考后也曾想去考一考,可那时我父亲恰也要参加考试,二伯考虑到家里的经济条件和自己的年纪、工作,遂主动放弃。
第二波在书房里发奋的四伯和我父,简直就是大伯和二伯的翻版,不过是倒过来的翻版。四伯极聪明,也是各类活动的积极参与者,我父脑子慢,只会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刻苦。那会爷爷家的条件好了很多,父亲读书可以读到晚上,油灯,家里已经能够供得起了。
一夜夜的苦读,一盏盏油灯耗尽,把书房的土墙沁上了烟黑。四伯在被推荐上了大学后,父亲再无推荐上学的可能,他无奈只好在高中毕业后回到公社参加劳动,还是最辛苦的那种:打井。
老家地硬石头多,打井很是困难,需要出大力气,还可能得不到预想的出水效果。父亲跟着打井队白天在外面忙碌,傍晚回家拿上个窝头就钻进了书房看书,吃、睡都在里面,把眼睛都看出了毛病。
奶奶心疼小儿子,想要劝阻父亲,告诉他不要再读书了,再看也是枉然。爷爷阻止了奶奶,他看着油灯如豆的书房,长叹一口气:“让他看吧,孩子心里苦。”
在父亲打井两年之后,高考恢复,爷爷家的书房经常彻夜油灯不息。村里人得知父亲用功时,很多人都说:“他这是痴心妄想,他们家只能通过推荐上大学,想考?没门!”
父亲憋着一口气,自学到高考时间。可惜的是,第一次参加高考的父亲,一看卷子上的题目都会,竟然紧张、兴奋的晕了场。所谓晕场,就是手抖的落不了笔。
高考失利的父亲没有气馁,在爷爷奶奶的支持下,又边工作边学习了一年,终于考上了省属水产中专。上中专的原因很奇葩,竟然是中专比大学分高。
水产中专在秦皇岛,在当时村民看来,那是遥远到不行的地方。父亲离家求学,爷爷家的书房从此成为了杂物间。直到我小时候,唯有过年叔伯们都回乡没地方睡时,才会扫炕住人。
书房是我们小孩的专属房间,无它,里面东西多,有意思。靠墙的大柜里,有粮食,有过去的老物件,父亲使过的油灯还在,成了我们玩耍的玩具。最神奇的是,从大伯到我父亲上学时看过的课本,用过的纸张也都还在,装在几个袋子里和粮食堆放在一起。爷爷不让扔,说有了这些东西,这里即便堆满了杂物,也永远都是书房,庄户人家,有个书房不容易,得保留下来。
爷爷的说法只是爷爷的说法,没人认同,奶奶听了微微一笑,父辈人们听了不敢出声,我们听了只当笑话,啥书房?全是杂物还能叫书房?没书架,没写字台,没书也能叫书房。当然,我们几个小孩也不敢说出来,心里暗自嘲笑而已。
也正是因为这个书房,爷爷多次拒绝了孩子们要给他翻盖砖房的建议,他固执地认为,老房子养人,养读书气,必须等到我们几个孙辈长大才能动。根据爷爷的说法,农村人家要养成读书气,需要经过五代人,到了第三代才算稳定。
老房子终究还是翻盖了,那间书房也消失不见,变成了宽敞明亮的房间,配上了床和沙发。老房子翻盖两年后,爷爷在门口摔了一跤,就此去世。
爷爷去世后,我们帮忙收拾屋子,竟然又找出了装有父辈儿们书本的那几个袋子,记得盖房时,爷爷明明说已经把它们扔掉了。叔伯父亲抱着袋子泣不成声,打开袋子,里面泛黄的纸张整整齐齐分成几摞,每一摞上都有爷爷用毛笔写的纸封:吾大儿学习之用,吾二儿学习之用……
行文至此,我在电脑前忽感一阵脸红。想想自己三十多年来的经历,实在是辜负了爷爷文化之家的愿望,多年来奔走世间,为了碎银苟且,少有静下心来读书时刻,要不是有电脑,怕是写文都要提笔忘字。
或许,我该换一种活法了,把心静下来,把书拿起来,给自己整一间真正的书房,而不是满书架的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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