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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写一个有学问的人,应该怎么用文字表现?
金庸的做法是用他深厚的文学底蕴,营造各种文化韵味浓厚的情景来表现,动不动就会来个对联大赛、丹青鉴赏会之类的描写。
比如说黄蓉。
作为射雕的女主,黄蓉身上自带光环不少:
他是当时天下五大高手之一、桃花岛主黄药师的独生爱女,在黄药师的教导下,奇门遁甲、五行八卦、诗词歌赋、术数丹青还有厨艺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刚出江湖的时候,武功就已经挺厉害的。
这样一个人才,金庸是怎么表现她有文化呢?
如上文所说,金庸给他举办了很多文艺大赛。
第一场比赛是跟一灯大师的徒弟朱子柳PK,这个朱子柳不简单,是个状元,满腹经纶。
当时黄蓉被裘千仞的铁掌打伤奄奄一息,郭靖背着上山找一灯疗伤,在半山腰遇见了阻拦他们的朱子柳,就在原地开始了一场文艺大比拼。
朱子柳装模作样在读《论语》,还一咏三叹很是入迷,对黄蓉他们视而不见,也就是不让路。
黄蓉为了激他说话,冷笑一声,说道:“‘论语’纵然读了千遍,不明夫子微言大义,也是枉然。”
那书生愕然止读,抬起头来,说道:“甚么微言大义,倒要请教。”黄蓉打量那书生,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头戴逍遥巾,手挥折叠扇,颏下一丛漆黑的长须,确是个饱学宿儒模样,于是冷笑道:“阁下可知孔门弟子,共有几人?”
那书生笑道:“这有何难?孔门弟子三千,达者七十二人。”
黄蓉问道:“七十二人中有老有少,你可知其中冠者几人,少年几人?”
那书生愕然道:“‘论语’中未曾说起,经传中亦无记载。”黄蓉道:“我说你不明经书上的微言大义,岂难道说错了?刚才我明明听你读道: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得三十,成年的是三十人,六七四十二,少年是四十二人。两者相加,不多不少是七十二人。瞧你这般学而不思,嘿,殆哉,殆哉!”
虽然说是强词夺理,但也是对症下药,书呆子最怕人家说他没学问,一激就成功。第一个桥段就证明了黄蓉饱读诗书,同时文才机敏。
当然,朱子柳为了维护师门利益,肯定不会那么轻易让路,当下仰天大笑,半晌方止,说道:“好,好,我出三道题目考考你,若是考得出,那就引你们去见我师父。倘有一道不中式,只好请两位从原路回去了。”黄蓉道:“啊哟,我没读过多少书,太难的我可答不上来。”那书生笑道:“不难,不难。我这里有一首诗,说的是在下出身来历,打四个字儿,你倒猜猜看。”黄蓉道:“好啊,猜谜儿,这倒有趣,请念罢!”
那书生捻须吟道:“六经蕴籍胸中久,一剑十年磨在手……”黄蓉伸了伸舌头,说道:“文武全才,可了不起!”那书生一笑接吟:“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一点累累大如斗,却掩半床无所有。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
这个字谜是猜朱子柳的来历,黄蓉估计也就想了几秒钟便道:“‘六’字下面一个‘一’,一个‘十’,是个‘辛’字。‘杏’字上加横、下去‘口’,是个‘未’字。半个‘床’字加‘大’加一点,是个‘状’字。‘完’挂冠,是个‘元’字。辛未状元,失敬失敬,原来是位辛未科的状元爷。”
这么快猜出来,把朱子柳吓了一跳,心想不给你们出点难的,就算我欺负你,挥扇指着一排棕榈道:“风摆棕榈,千手佛摇折叠扇。”这上联既是即景,又隐然自抬身分。
黄蓉心道:“我若单以事物相对,不含相关之义,未擅胜场。”游目四顾,只见对面平地上有一座小小寺院,庙前有一个荷塘,此时七月将尽,高山早寒,荷叶已然凋了大半,心中一动,笑道:“对子是有了,只是得罪大叔,说来不便。”那书生道:“但说不妨。”黄蓉道:“你可不许生气。”
那书生道:“自然不气。”黄蓉指着他头上戴的逍遥巾道:“好,我的下联是:‘霜凋荷叶,独脚鬼戴逍遥巾’。”
其实金庸写到这里,一个很有学问的黄蓉就很生动形象地跃然纸上,当然,金庸为了巩固战果同时增加小说可读性,还加了“魑魅魍魉、琴瑟琵琶”的高难度对子和孟子“齐人与攘鸡”两个寓言。
黄蓉的第二场文艺大赛是在太湖,总共分了两个部分。
话说黄蓉与郭靖游山玩水,沿着运河南下,来到太湖边上,开始泛舟游湖。游到高兴处,黄蓉随手荡桨,唱起歌来:“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蒿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如许!”
忽然湖上飘来一阵苍凉的歌声,曲调和黄蓉所唱的一模一样,正是这首《水龙吟》的下半阕:“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奇谋复国,可怜无用,尘昏白扇。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
他们远远望去,唱歌的是个垂钓的渔夫,歌声激昂排宕,甚有气概。这是典型的文人诗文唱和情节,只是金庸把这个情节营造的更加美丽动人。
原来这个渔人看两个小年轻泛舟游湖,理也不理,直到黄蓉唱了首在当时很有文化的词,刚好唱到渔人心里,就开始不装清高了,等到两船相距数丈时,那渔人道:“湖上喜遇佳客,请过来共饮一杯如何?”
两人就开始谈起诗词,甚是投机。这是第一部分。
他们又谈了一会,眼见暮霭苍苍,湖上烟雾更浓。那渔人道:“舍下就在湖滨,不揣冒昧,想请两位去盘桓数日。”
两人又到太湖归云庄,在庄子书房里,黄蓉见书房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手按剑柄,仰天长吁,神情寂寞。左上角题着一首词。
陆庄主见黄蓉细观图画,心下一痒,两人又开始了丹青品鉴会。“老弟,这幅画怎样,请你品题品题。”
黄蓉道:“庄主这幅图画,写出了岳武穆作这首《小重山》词时壮志难伸、彷徨无计的心情。只不过岳武穆雄心壮志,乃是为国为民,‘白首为功名’这一句话,或许是避嫌养晦之意。当年朝中君臣都想与金人议和,岳飞力持不可,只可惜无人听他的。‘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两句,据说是指此事而言,那是一番无可奈何的心情,却不是公然要和朝廷作对。庄主作画写字之时,却似是一腔愤激,满腔委曲,笔力固然雄健之极,但是锋芒毕露,像是要与大仇人挤个你死我活一般,只恐与岳武穆忧国伤时的原意略有不合。
文人之间最大的乐趣在于互相吹捧,但是吹捧也要有水平,不能一味夸人好,太过露骨的赞美,会让人反感,还会在心里鄙视你没水平。所以,最好的吹捧应该是在绝大部分夸赞的同时,指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不足来,这样会让被夸的人更加开心满意,也能让对方更佩服你。
果然,黄蓉的这样一赞美,陆庄主脸露喜色,欢然道:“黄老弟说哪里话来?我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看破,老弟真可说得是我生平第一知己。至于笔墨过于剑拔弯张,更是我改不过来的大毛病。承老弟指教,甚是甚是。”
几个情节的描写,不仅表现了射雕第一女主黄蓉学问精深,还深谙人性心理,年纪轻轻就把陆庄主这种老头子忽悠得团团转,激动得回头对儿子喊道:“快命人整治酒席。”
(加粗部分为射雕英雄传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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