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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辣椒
山里的小辣椒喜站高枝，红火火地戟指蓝天。我们厂里的“小辣椒”争强好胜，火辣辣地傲视群雄。张胖子说她“压缩饼干”能量大，她说我能量大沒你肚子大，不是造粪，还能生娃？王矮子说她猪血李子好看不好吃，她说酸葡萄心理在作祟。
老虎屁股摸不得，她师傅摸得——师傅姓管，外号叫“管得宽”。“管得宽”乍听像个到处揽事的利害人，但她却是个贤妻良母型的能干人一一管公婆吃喝，管丈夫穿戴，管子女学习，还管徒弟婚事。她对“小辣椒”说：“妹子呃，嘴巴不让人，影响找爱人，今后学乖点！”只有这时，“小辣椒”才象个害羞的小姑娘，依偎着师傅撒娇：“瞧你说的！”
常言道女大当嫁，“小辣椒”冰雪聪明，该知道近二十的大姑娘无人问津的严重性？都是性格使的错，自视极高的“小辣椒”，总不会低眉示人吧！
我从外单位调来这家工厂，被领进这个车间时，刚站稳脚跟，便被她力压群雄的高腔调所吸引。“痛快！”乜眼面红耳赤的大男人，我为她叫好。尽管她不正眼看我，我也要赞美她一一在那强者逞强弱者遭殃的特殊年代，她在为弱者扬眉。然几天后与她的意外碰撞，才知道自己多天真。
那是在交接班的时候。她上早班我上晚班，我迟到了急着去赶班，她刚下班忙于赶澡堂，我俩在车间门口碰了个趔趄。人沒撞倒，却把她的脸盆撞飞了，肥皂毛巾换洗衣物撒了一地。我马上道歉，她不稀罕，随着一声“捡起来”的命令，吓得我手脚忙乱地去捡脸盆，去捡肥皂毛巾，然对那些红红白白的贴身之物我不敢亵渎它，在我难为情的时候，她抢过脸盆，抓起衣物往里一甩，重重地扔出一句话:“沒出息！”
树怕剝皮人怕伤心，“小辣椒”伤了我的心！什么弱势群体，什么扬眉吐气，全是对“天真”的报应！只有举目无亲的我才是弱者，弱者示弱，惹不起我躲得起！
而她很潇洒，事后她时不时给我飞个歉笑。我不理她，她伤人太甚，非媚笑能冰释了的！可恨自己心太软，见不得凤凰落毛的痛苦嬗变，又一个意外的遭遇使我原谅了她。
七月流火。市里组织单位下乡支援农民双抢。我们厂去了三四十个年轻人，我和“小辣椒”都在其中，开赴远郊毛荷塘插秧。
插秧是件辛苦活，脚踩热浪背烤太阳，身子弓久了想歇一下都直不起腰来。“小辣椒”怕蚂蟥，她选择挑秧苗。
其实挑秧苗也不轻松，尤其对不足一米五的“小辣椒”而言。地方上人形容矮子挑担子，三爷崽一样高。尽管她把箩索挽了又挽，挑起来仍然拖着地走。加上水淋淋的秧苗压秤，把“小辣椒”累得够呛的。
那次我也挑秧苗。我挑秧苗是领队照顾我腿上有伤下不得水，但不影响挑担子。我和她同在村口的秧田里起步，待我把秧苗送到后山的水田打来回时，她还在半路的树下歇肩。看到她散乱的额发和晒得通红的脸，我在心里笑了：“嘿嘿，你也有今天！”
“小辣椒”虎落平川，再也高傲不起来。她朝我解嘲地笑笑，我视而不见。“"沉舟侧畔千帆”，她冷言冷语透背寒：“哟，有脾气，就是没有阶级感情！”
我忍不住回头看她，只见她斗气地挑起担子，艰难地向前移动着。我动了恻隐心，于是撂下空担子，大步上前，抢过她担子挑上。
“小辣椒”高兴极了，摞起我的空畚箕掮上追着说着。她很乖巧，尽拣好听的话说。她说你读过不少书吧，你墙报上的诗写得真好。她说你吃过许多苦吧，师傅说你是孤儿，叫我关照点，沒想到你还关照我，真不好意思……
沒听她轻言细语说过话，乍听真舒服，我友好地打量她，只见她快乐的眉眼起春风，开合的小嘴露珍珠，硝烟散尽真容现。假如她能以此为常，找她谈恋爱的人一定会踩破门槛的。但我不在此例，条件太差，不敢有非份之想。于是加快脚步，拐过弯就是目的地，突然我停了下来。
她笑了，鼓励我说：“怕什么，心里没有鬼，不怕人家嚼舌头！”
为了证明自己心里沒有鬼，我硬着头皮向前，然那劈头盖脸的哄动效应还是压得我抬不起头。
“小辣椒”不把他们当回事，高兴得象只花蝴蝶，飞呀飞地给我引路。有人欢喜有人愁，听着呕人的嘲笑，看到“小辣椒”得意的样子，我想起那句“沒出息”的呵斥来。冲动是魔鬼，于是撂下担子就走。
我沒有走多远，而躲在近处吸烟。当我看到“小辣椒”以手掩面一路步飞跑的时候，我隐隐不安了，是不是我做得过了头？
“小辣椒”这一走走得无踪无影，双抢结束后回到厂里也见不到她。在我搜寻的目光中，“管得宽”劈面走来，差点把手指到我脸上，说你呀你呀，还找什么？人都让你气走了！
气走了？这么严重？冷静下来想一想，我发现自己犯了大错误。
不敢以一报还一报的方式宽恕自己，不堪回想“小辣椒”从瞩目的高度跌到井底被人落石的悲惨处境。“管得宽”异常的气愤和“小辣椒”少有的兴奋意味我把人家的心伤透了，也把自己亏大了！
“管得宽”鄙夷的目光，人们的指指点点，和雁去留痕的伤心地令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于是我离开了工厂，走向社会，在社会复杂的环境中消磨沉重的记忆……
一晃三十多年了，如水的流年洗白了我们头发，也抺去了记忆的伤痕。退了休的我偶尔去歌厅栉比的资江南岸散步，于歌声和江声中享受美妙的人生。一日，在我停停走走间，突然一串熟悉的笑声掠过我，我仔细看去，那不是久违了的“小辣椒”？
是的，是她！尽管她鹅黄马甲套束裙，衣着精典，乍看象个时髦的知识女性。她边走边说和仰视人的侧影，是我熟悉的小鸟依人。她身边的伟丈夫背着手欠着身，边走边点头的背影虔诚得象高岸在倾听水流的声音。
不打扰人家的雅兴，我默默地祝福他们。看着他俩越走越远的背影，我想起了当年挑秧路上的美丽风情……
（二）感悟滕王阁
被誉为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南昌滕王阁，以它碧瓦重檐，画楼丹柱的雍容古姿，玉立在流绿叠翠的赣江边。“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词采华美的《滕王阁序》，更把它烘托得仙气飘飘。人因文名，地因人名，王勃盛名，千古扮靓南昌城。今年六月，我偕妻去那里看望小外孙，着意去了趟心仪已久的滕王阁。
花五十元购票入园，抬头一看，便被高高在上的洋洋大观惊呆了一一滕王阁楼高五层，入云摩天。“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好大的气势。仰望斗拱抬梁，展篷翘角的古建筑，感觉有点象武汉的黄鹤楼，尽管沒有叫得出名号的景点扶持，由于亭台楼榭，回栏曲水布局紧凑得体，把几百平里的陪衬景观拾掇得古意淼淼，庭院森森。
爬上高高的石级，入得阁来，迎面丈余紫檀木刻，苏东坡肥美行楷书就的《滕王阁序》，象历史展厅的当口壁照阻客留步。在导游小姐的讲解下，游人聆听千古佳话一一唐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唐太宗之弟滕王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这个“拍檀扳唱歌，举金樽喝酒”的王室贵胄，为游乐而建造这座以封号命名的楼阁。是年九月，楼阁落成，他引文人才子登临放歌，以显风雅。
“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据王勃自己说，他是去南海看望做官的父亲，路过洪州时，被慕其文名的滕王邀上座的。众人嘱目中，年方十七的“童子”，玉树临风，拍栏便吟：“……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绕梁绕柱的激扬文字，倾倒多少读书人……
《滕王阁序》我熟读能诵，千古佳话我闻之又闻，无须拜读聆听，而在“序”的字里行间寻找那个纶巾飘飘的俊才风姿。这个饱读诗书，沉缅于线装书页的陶陶然少年，意气风发地放纵文字。《蜀中九日》，《盛泉宴》……使他初显菱角。初唐四杰之一的诗人杨炯，说他“每出一文，海内惊瞻”。可惜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不甘文事寂寞投身喧闹的官场。在他河南参军的任上，书生迂腐不谙世事，铸成大错险些丧命。此后他消沉了，二十七岁时渡海溺水，惊悸而亡。我想，也许斯文会化解浮燥，平和能应顺人生。假如他终身为文的话，可能会改变他蹇滞的命运。其文学创作的最高境界，不仅止《滕王阁序》。
妻子催我登楼，说乘电梯去。我鄂然了，随她所指看去，里间候电梯的游人正排着队。我在心里笑了，古为今用，想不到这古色古香的历史老人，也注入了新鲜血液。不错，乘电梯登楼，一步到位，既省了腿脚劳累，又多了穿越历史的快感，不失是个好主意。
到了五楼，“九重天古戏台”上身着唐装的女乐师正在演奏编钟古乐。如果说这辽远的古乐令人发思古之幽情，而四楼“纵展厅"的一张黑白照，却引发我对现实的思考。
这是张距今近两百年的滕王阁旧照，照片中汹涌的江水摇撼着不堪重负的滕王阁。楼高两层，木质结构，象征风雨飘摇的清王朝行将沒落。今天的滕王阁不是当年的滕王阁了，才来时不及细想，那木质结构的滕王阁，如何经得起千百年的风雨侵触？
讲解员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滕王阁荡然无存的地基上，采用现代技术，钢筋水泥浇铸而成。这次重修滕王阁，是历史上的第二十九次了。古人说得好，每逢盛世，必增旧制。而“洪都新府”沿袭的父母官们，把重修滕王阁的善举作为政绩写进历史。古人如此，如今的南昌如此，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邵阳呢？
我想起了家乡，那个拥有二千五百年历史的古城邵阳，在她资邵二水的交汇处，曾有一个以宋代教育家周敦颐的《爱莲说》为文化背景的爱莲池。我年轻的时候去过那里，穿过曲径通幽的爱莲巷，就到古城八景之一的爱莲池。那时荷花沒有了，庭院荒芜了，但还保留失修的“君子亭”。据说旧时这里荷香溢庭，游人如织，或弄荷品茗，或挥毫题咏。晚清湘阴才子郭嵩焘曾吟道：“曲栏微风花似海，孤亭流水雨如丝”。令人遗憾的是，这个年迈的古景观，终于捱不过那段艰难的岁月，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被填了，在原址建成了四层砖房的科技局。重演了文革初期的“被旧立新”！
我挤出了人墙，步出展厅，来到栏杆边，向这异乡的高天远水深深地换了口气。打量楼下纷至沓来的游人，我想，假如这里没有滕王阁，这满园的游人，也包括我，是难得到这里来的……
作者简介：邓英肇，湖南省邵阳市人，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于《邵阳日报》《文学島》《时代作家》《文学世界》《文存》《中国散文家》等报刊杂志。其中散文《寻梦江南岸》获2006年全国报纸副刊作品年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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