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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 微
人生的所有角色里，还是女儿最好当。
我的父亲，是位普通的男子，他不过是浩瀚宇宙的一颗星星，碧蓝沧海里的一朵浪花，可就是这样的父亲，为我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我的父亲不会写诗，不写日记，却把生活过成了诗。
他性格木讷，我们很多时候沉默无言。然而，在毕业后出来工作，在历经生活的磨炼与挣扎以后，不用言语，我便能轻易地找到，他曾经深藏于父爱之山上隐秘洞穴里的柔软与厚爱。我也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用他的沉默与坚韧，为我、为整个家庭撑起的那片广阔的天空。
记得年前回家的时候，到镇上已经是晚上，还下着小雨，父亲骑着摩托车来接我。坐在车后面，细雨点点落在脸上，冰凉的触感反而使心情有不一样的欢喜。只是后来雨大了一点儿，不能直面天空的洗礼了。雨渐渐大了的时候，我才开始注意到前面的父亲，那看起来健壮的身躯，脑袋上稀疏的白发，发质已不再是青年时的厚黑富有弹性了。成年累月的劳动把他的肩膀压得宽宽的，脑袋稍稍往前倾，这个背影深深地触动了我。我是自私的人，从来只为自己而活，却很少去观察岁月在他身体上打磨的痕迹。
雨一直在下，他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就像是鲁迅笔下直面惨淡人生的真正的勇士，让人心生敬佩。仔细一想，大概是想护着后面我这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吧！雨水微凉，心却是暖暖的，我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不能做一个躲在父亲坚实肩膀下的小孩子，而是要做像父亲一样，迎着风雨，品味沧桑的成年人。
也是从这之后，我才又重新开始以新的眼光看待我的这位养育我二十几年的父亲。当年细致紧密的肌肉如今虽不至松弛，但也已失去光泽。岁月渐长，他却再也不能像管小孩那样打我管我，为了让我将来出人头地，不惜花费时间、精力去辅导我。现在，我已是一个和父亲一样的成年人，我们之间也变成了成人之间客客气气的关系，长话短说，沉默也尚好。
只是清晨醒来看到父亲蹲在石阶上，抽着一支烟，不时抬头看看远处的庄稼，又看看脚下的路。天色微明，我的心也该是明了的。沉默不言，眉宇间忧虑自横。
大爱无言，古往今来，概莫能外。如同已哽咽多时，欲言却不知从何言起，依稀感知到时光的力量。可此时思念陡增，忍不住书写下来。
就好似有些日子像流水无痕地划过，有些日子则像尖刀一样深深地刻在心上，要抚平伤痕，必先将柔软的心当顽石一样打磨。
少年时的心情浮躁激烈。近日思之觉得羞愧。而今才逐渐知晓，生活或者说命运，这种我向来投以抱怨或者是不屑的东西，在这样一个漫长的过程里给予了我如此庞大的福祉与原谅，教我感恩起来都心存惶恐。想起在过去我因为对生活有苛求和怨恨而拿自己的亲人刻薄相待的日子，是多么可悲。
回首成长起来的路，当初觉得惊天动地生不如死的事情，如今看起来，亦感觉它们不过是平淡无奇的人间常事。目睹自己的青春在时光中沦陷，却束手无策。夜深之时，时常忆起肆意的少年时代。有些遗憾，因我的莽撞无知，一直心存不甘，有所冒犯。
毕竟从来不知道会有这样一个男人，爱你至此。不计任何回报，无条件袒护你，不论你曾经做过怎样伤害他的事情也终会原谅你。包容你的一切缺点，包容你的自私、任性、固执、娇气、胆怯、懒惰、自卑、敏感……包容你的所有。
为你甘做任何事，放弃自尊、放弃原则、放弃曾经的高大、放弃曾经的斗志。因为你一次次的特立独行和赤裸裸的现实，他频频低头，所以无法成全你心目中关于他的完美形象。
而你，要用多长的时光，才终会明了，那些唯有在他那里才可以找寻到的，所有男人都不可能给予你的，温暖的、舒适的、安全的、滋润的、厚重的、率直的、持重的、羞于表达的、疏于张扬的……隐藏在坚硬外壳之下，沉甸甸的父爱！
一个少年，告别无知放肆并且充满浅薄忧伤的年华，逐渐改变成另外一种更为平和与坚韧的姿态，诚实生活。这其中的蜕变，自然可以勾勒出生命的创痛。我亦相信，这样的蜕变是正确的。它是和他人共同生活之后的感化赐予我的勋章。人是如此渺小的个体，如果人没有忍耐，那么将感觉到比客观存在的更多的不安。我曾经这样的贪求与不满。您予我的宽容与关怀，我从未来得及道一声感谢。恐怕这样形式上的感恩，亦是多余的罢。
就像关于“父亲”这个词，世人习惯用稳重如山之类的词语修饰，却忘了就算巍峨如泰山也有涓涓清泉孕育其中，我们喝着沁人心脾的清水的时候是否会想起大山的温柔呢？
我们忘记了父亲也曾是个翩翩少年，也曾想要指点江山，只是有了我们，便回归柴米油盐抚育我们长大，后来又担心我们自己能不能过得好，一辈子总有操不完的心。
父亲的散文诗，用了一生的时间书写。每一句都很朴实，每一句里都有我们。也许他天生性格冷淡严肃，但他的爱却如火一般热烈。
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父亲的缩影，普通、简单、朴素，将全部的精力，将所有的青春奉献给了家庭，给了儿女。无言却坚强，质朴却善良，隐忍却无私，苍老却高大。
而现在，他的手上全是老茧，脸上爬满了皱纹，身躯不再挺拔。父亲渐渐老了，就像风中的一张旧报纸。
这些年的时光如此迅疾。因为铭记终该成长并独立承担，所以我至为平淡。或许父亲定不知晓，他是夜风的回声，反复荡漾几次，终归于永久的寂灭。
我爱父亲，而我向来疏于言表，亦不愿言表这感情于我而言的重大意义。
如果可以，下一次我归家之时，定要致父亲一束开得浓盛的山茶。因为在我有限的记忆里，父亲总是这般美好，并且充满了朴素的希望。在父亲的衣襟上，浸染着我整个少年时代的芬芳。
本文来源：昭通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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