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陈肯
在台州，长口舌不同于词典上的长舌，长舌指会搬弄是非，是一个人品德出了问题，而长口舌就是平常所说的口吃、结巴，是人的生理存在一定缺陷。
张军是我邻居，小学同桌，是村子里出名的长口舌。每当他开口说话，村人总学着他：“贼…贼…贼…。”于是他憋红着脸：“贼个…我…我…我…还没…讲…讲完，你…你…你这帮人插……插什么嘴？”周围跟着起哄，他额头青筋暴涨，甚至连头颈动脉都暴突个不停了。
一天中午，看看教室里没其他人，我忍不住好奇心，让他伸出口舌与我比一比，借机想看看他口舌到底有多长。我剥开一粒“小白兔”，放离课桌边沿四五厘米远地方。然后我俩下颌扣着桌子边沿，伸出舌头去触碰，结果我舌头舔到了“小白兔”的奶香味，他却碰不到。我责备他故意不伸长口舌，他委屈着说：“贼…贼…贼…我口舌…口舌已经…已经最长了…好不好！”我赶紧嘱咐他，不得将比赛舌头舔糖事告诉别人，因为我担不起比“长口舌”更要长口舌的“恶名”。
有人说，上帝是最公平的，当他给世人某一个缺陷，必定赋予世人另一优势以补偿。张军平常说话有点结巴，可他的智力水平，尤其是记忆力超乎异常。每到语文课读课文，竟流畅得让所有人惊讶，从小学三年级到高中毕业，他几乎包揽了历年班级的三好学生。我知道这其中，他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勤奋。每当天蒙蒙亮，我就听到隔壁传过来的读书，起先很结巴，三五遍后逐渐通顺，八九遍后就流畅如水，我知道那篇课文他已经能背诵了。
那年高考，他成绩超出重点线40多分，顺理成章进入某名牌大学，攻读当年热门的工商管理专业。大学期间，虽然因长口舌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交际，但成绩还是很优秀的。
大学毕业后，他去县劳动人事局报到。主管人事派遣的领导是个“土八路”，他自己说不了普通话，还很嫌弃别人说普通话。见张军来报到，他用土话问话张军，张军用普通话回应。主管领导不知道张军长口舌，说不得土话，误以为张军藐视他，原本可以直接留县城某机关当干部的，意外被分配到鄞上镇。鄞上镇是当地一个大乡镇，镇委书记由县委常委兼任。有了上次教训，张军拿着县里派遣证去鄞上镇报到时，顾不得长口舌，用土话与鄞上镇党委书记对话，结果越说越结巴，越结巴越说不清东南西北了。镇党委书记不以为意，给随意安排个岗位了事。
乡镇主要工作对象是农民，为把事情说清楚，张军只得用普通话去说事儿。参加工作的第二个月月初，镇长主持召开镇里工作会议，谈到工作作风时，镇长说：“据好几个村干部说，我们镇里有个别青年干部，与群众说话爱打官腔，说话说不到群众心坎里去，造成党群之间有一定隔阂。我们既然选择了乡镇工作，吃群众的饭，那么就要与群众打成一片，说群众的话。”
张军听后，脸上火辣辣的，他知道镇长说的就是自己。
很快就到年底，每年这时候，乡镇要上报的材料多如牛毛，张军被安排帮着整计生材料。人家加班八九个晚上还弄不好的材料，张军两个晚上就搞定，字体美观，条目清晰，内容丰富。做好计生这块“自留地”工作后，他又被邀请帮忙整综治材料……张军一下子成为鄞上镇一块“香饽饽”。这引起了镇党委书记高度重视，赶紧抽调张军到党政办整理党群材料。
当年，鄞上镇凭着出色的工作成绩，年度考核为优秀，其中张军参加整理的材料获得多项加分。镇党委书记大喜过望，春节没过，将张军安排到党政办工作。张军不负众望，很快成为鄞上镇第一“笔杆子”。
第三年开春，县里“两会”结束，镇党委书记上调县委，成为常务副县长，他顺便带上张军。在常务副县长过问下，张军茁壮成长：从政研室通过“双推双考”，应聘到乡镇副职，乡镇副职到县府办副主任，重新转战乡镇，镇长、书记、局长，直至后来县委办主任，事业一路飞黄腾达。
这期间，大量大学毕业生充实到县里部门办局和乡镇，“土八路”们逐渐被淘汰，张军的“官腔”成为官场主流，老百姓习惯于与“官腔”打交道。会议报告用普通话，下乡调研还是普通话，在所有用普通话说话场合，张军就不会长口舌。主席台就是张军晋级的舞台。大家几乎淡忘了张军曾经长口舌，只有张军对人发火，才会暴露长口舌“本性”来。每当张军出现长口舌情况，下属马上会作自我检讨，第一时间去修正相应问题。
既然当了部门一把手，有许多大老板绕着转，自是最正常不过了。从事建材生意的姜总，就是张军铁友。从1995年到2015年间，老板们请吃饭后，安排唱歌泡妞自是最自然不过。姜总也是按套路出牌的。但第一次受邀去歌厅唱歌，张军浑身不自在，忌惮于贤内助是鄞上镇老书记掌上明珠，不敢有负老书记的栽培和恩情。当歌厅妈咪带着一长溜花枝招展的小姐来到包厢，张军紧张得将长口舌毛病暴露无遗，任凭姜总好说歹说，张军坚决不接受歌厅小姐陪唱安排。
怎么才能把小姐陪唱事儿搞定呢？妈咪给姜总出了个主意：“既然张领导忌惮于小姐，那我就安排一个小姐充当你公司工作人员，介绍给张领导不就得了？”
物色好小姐后，姜总重返包厢，装作打电话叫人样子。十多分钟后，姜总接个电话出门，很快带进一个长相清纯的女孩子，对张军说：“这是我公司财务部会计小郑，她大学毕业刚来我公司上班，她嗓音甜美，晚上让她陪你唱唱歌尽尽兴。”然后回过头对小郑介绍：“这位是我尊敬的客人、朋友，你喊他张总得了。晚上如果张总不高兴、不尽兴，明天上班有你好看的。”
一听女孩是姜总公司工作人员，张军原本紧张神情立刻松弛下来，对姜总的安排表示首肯。
小郑会歌会酒又会嗲，那晚她使出浑身解数，以讨得张军欢心。
“咱俩合唱一首歌吧，《糊涂的爱》怎么样？”小郑提议道。
“没唱过。说实在话，我只哼过《国歌》《学习雷锋好榜样》《北国之春》等几首老歌，且从来没与女人合唱过。”
“那就给您点一首《北国之春》，我也很爱听蒋大为的歌，那些歌很有男人气魄的。”小郑赶紧点歌。
“能不能唱还不知道呢？我只按歌的旋律哼过。”张军谦逊地说。
一拿到话筒，张军如鱼得水，将整首歌演绎得有韵有味。
“太棒了！简直是蒋大为原唱翻版。”小郑端起酒杯，款款上前。
第一次展开歌喉，能唱得这么好，连张军自己都不敢相信！之前，因为长口舌，他很担心自己唱歌露馅，从来不敢露一手。歌厅包厢内三四人的掌声，在张军听来，比过去大会作报告结束时的掌声还要雷动。
“献丑！献丑了！感谢大家鼓励！”张军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您唱得特有男人味，我很喜欢您这样成熟的男人。”小郑凑近张军耳朵，温婉地说。
这之后，张军迷上了歌厅，迷上了姜总介绍过来的一个个“财务部会计”。姜总的建材生意随着张军职务升迁，越做越大，越做越强，还时不时充当起掮客，帮其他朋友介绍一些张军职务管辖范围内的业务。张军的朋友越来越多，久经歌厅，“肺活量”越来越大，老歌新歌、情歌民歌几乎都不在话下。
张军老婆早已察觉情况，重病中的鄞上镇“老书记”语重心长的话，起先还能有一定约束作用。久而久之，张军对老婆的唠叨不胜其烦：“一个大男人整天窝在家里，有什么出息！你不看看，这个家能有现在，是谁给打拼下来的？”张军振振有词。
“我只是担心你身体，你不看看，我爸肝癌还不是酒精造成的？”张军老婆背过身，偷偷擦一把泪。
“老书记”撒手西归后，张军如脱缰野马，在努力县委办主任通往副处职务的仕途上，被竞争对手实据举报生活作风糜烂而机会夭折。遭此打击，张军无心上班，向组织申请“靠边站”。
张军有时怀疑自己被举报与姜总有关，姜总觉得自己无端被猜疑，没再请他过喝酒唱歌，甚至过年过节也不登门造访了。
赋闲在家后，张军觉得与自己妻女没“打官腔”必要，想改学本地土话，可越说越长口舌，后来连说普通话也长口舌了。
作者简介：陈肯，浙江三门人，中学高级教师，市作协会员，县作协理事，纯粹文字爱好者。
编辑：李勋修《青烟威文学创作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