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和前夫罗宪在南方认识的时候，我21岁，他27岁。
我们是一家公司的同事，我是一名小小的文员，他是一个部门的主管。他图我年轻单纯，我图他年长稳重。恋爱不到一年，我们以爱情之名结婚。
因为不屑于谈钱，而且我和罗宪的手上也都没存什么钱，当时是裸婚。无婚房，无彩礼，无婚纱照，甚至无婚戒，唯有婚礼当天穿的那套红色昵子套裙，是罗宪花了200多块钱，带我去街上买的。
尽管什么物质条件都没有，但新婚的我们，仍然感到心里甜如蜜。
然而，大多的婚姻都难逃序章虽是诗意的，而正文却是庸俗琐碎的，我和罗宪也未例外。
婚后一年，我生下了女儿，小名叫南南。
我的孕期，过得极不快乐。如今回想，那时问大抵已患上了孕期抑郁症，但我没有意识到，罗宪更加不重视。因为我的不快乐，我的抑郁，皆拜他所赐。
罗宪很爱打麻将，但和我恋爱时，要收敛很多，只偶尔陪客户时才去打，而且每次还会征询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我陪他去过两次，发现在旁边看他们打麻将，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后来他再问我，我便没去，不再参与到他的社交圈中。
如果说恋爱时，他有什么让我感到不满意的，那就是打麻将这一点。但因为他下班陪我的时间还是远多于打麻将，所以我并没有斤斤计较。
可婚后，罗宪便开始毫无顾忌地放飞自我。
02
每次只要有客户来公司，或是有同学、朋友从外地过来，罗宪便全程负责陪吃陪聊陪玩。
他陪玩的项目极其庸俗，不是打麻将，就是去足浴店洗脚按摩。每次陪玩，不到凌晨一两点，他不会回来。期间打电话给他，他只会和气地接一次，再打过去，他要么不耐烦，要么干脆不接。
更过分的是，好几次，陪完客户后，他说酒喝多了，便直接在酒店睡，整夜不回。而那酒店离我们住的房子，也就两三里路。
因为他常以陪客户陪朋友的名义在外面吃喝玩乐，晚归或不归，我与他吵架不断升级，常常控制不住地歇斯底里，甚至有暴力行为，而他并不迁让我。
在我孕晚期，他非但仍然如此，对我说话还总是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因为此时我已辞职，没了经济收入，完全靠他的施舍来生存。
那段本应享受“皇后”待遇的时期，却是我在婚姻里遭遇的最至暗时期，所幸，我熬了过来。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熬”字，包含了多少失望与泪水，唯有亲历者才深知。
生南南前几天，我妈从老家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过来照顾我。
或许是看我妈在，罗宪很自觉地收敛了一些，从来没有不归过，晚归的次数也明显减少。
我妈最初对罗宪的印象不怎么好，嫌他只是个普通的打工仔，家里穷，房和车都没有，而且还是外省人。她觉得我嫁给他，一样实际的好处都没图到。
但共同相处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我妈却对他改观了。她私底下总是劝我：“夫妻之间互相多体谅点，小罗现在一个人养三四个人也不容易，压力也大，你以后对他说话和气点儿。”
因为有我妈这个调和剂在，我和罗宪的紧张关系在月子期有所缓解。
03
照顾我坐完月子，我妈回了老家，我开始当起了全职妈妈。
也许是我妈这个明事理长辈的余温，还留在了我们这个小家，罗宪的表现仍然不错，挺顾家的，和南南也亲。我这个全职妈妈虽然当得辛苦，可也算安慰。
但生活是一条曲线，总是会发生这样那样的意外，来打破平顺的节奏。
我们当时住的出租屋是个套房，在六楼。南南三个多月大时，我有几次从外面回来，抱她上楼时，总是在楼梯里看到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的。
我很害怕，怕他要对我们干什么坏事。那个时候，我早就听一些同事说，那块的治安很不好，只是我之前没亲自遇到过。
那段时间，我刻意减少了带孩子出门的次数，但该来的还是会来。
有一天下午，我带南南从外面遛弯回来，发现我们房子的大门是开着的，锁被撬了。厅里的电视机，还有我的一个装着身份证的包包，及抽屉里的少量现金，全都不翼而飞。
我吓得赶快打电话给罗宪，他回来后立马报了警。几分钟后，有几个警/察过来给我们作笔录，拍照取证。
这起入室盗窃案，像那块儿发生的一些类似案件一样，最后都没等来结果，我和罗宪也不抱希望了。
然而，更让我感到沮丧和不安的事也随之而来。
我们住的那幢楼，是一梯两户，我们对面的那套房一直锁着，没人住。但那次盗窃案发生不久后，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那套房大门的锁也被人破坏了。
当时，因为好奇，我走过去轻轻推了一下，门一下被推开了。这套房没有装修，还是毛坯房。
我随即抱着南南走进去看了看，看到一间房的地面上铺了两张纸皮，纸皮旁有一堆脏纸巾，还有用过的安/全/套，看着很恶心。我连忙退了出来，回到了自己屋里。
罗宪晚上下班回来，我告诉了他对面屋的事，他随即也去看了看。
看完回来后，他告诉我，这两天晚上回来，他发现有一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在这栋楼梯出入，后面跟着不同的神态有些猥/琐的男人。
他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在我们对面这套房里做这种肮脏的交易。
04
听了罗宪讲的这事，我感到恶心无比，也更加惶惶不安，我提议他报/警。
但他不同意，怕我们报/警，会遭他们报复。被他们抢劫了财物倒不怕，但南南还小，要是伤到她，或是伤到我了，就得不偿失。
冷静下来后，我承认，罗宪的顾忌是理智的。最终，我们没有选择报/警，但这个房子，我也无法再带着孩子安心地住下去。
就在我和罗宪张罗着另租房子时，一天，他突然挺认真地对我说：“要不，你还是带南南回你家住几个月吧？”
“你什么意思？你是让南南做留守儿童？”我不满地质问道，因为我从未有这样的想法。
罗宪见我反应这么大，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但他快恢复，随即有条有理地向我阐述着，我在这里带南南和把南南送回家带的利弊。
最终，我妥协了，同意暂时带南南回我家住到年底。第二年开年再决定，看是把南南带回南方生活还是继续放在我家。
见我最终同意，罗宪掩饰不住的喜悦，让我马上打电话回家给父母。见他如此迫不及待，我心里感到一阵失望和失落，我带南南回老家住，也就意味着我和他得两地分居，而他，竟然丝毫不在意。
那一瞬间，我很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爱我吗？我没有答案。
05
父母得知我们这边一而再发生那些污七八糟的事，在电话里催促着我赶快带南南回来，所以新的房子还没找好时，罗宪便请了假送我们母女回去。
我带着南南在老家住了半年多。每个月，罗宪会转一笔生活费到我账上，不多，从未超过一千块。
每次打钱给我时，他总是喜欢向我诉苦，说最近哪个客户多么刁难，应酬他们又花了多少钱，这个月的工资又剩不了多少，甚至还负债。
我不想分隔两地还为这样的事吵架，所以他给多少，我接多少。他说什么，我听什么，纵然有不满和不耐烦，也只藏心里。
每次收到钱后，我会第一时间交一大半给我妈，当我们母女的生活费，她每次都不肯要。但我执意给，她最后还是会收下。
这年春节，罗宪回我家过的年。南南此时一岁了，和父母一起商量后，最终决定把她留在我家，给父母带，而我则回南方工作。
年后，和罗宪一起离开家的那天，我心里特别难受，觉得很对不起南南，让她这么小就离开了父母。
表面上看，是因为我们当时在南方的居住环境不好，不得已把她送回乡下。可根本原因，我和罗宪都心如明镜，是因为我们的经济条件不好，是因为罗宪一个人养三个人感到吃力，所以才让南南这么小就做了留守儿童。
我和罗宪结束了两地分居，可重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我们，却更快地渐行渐远。
我很快找到了一份不怎么需要加班的文职工作，此时的我，不再像婚前一样安于现状。
为了尽快在南方买到心仪的房子，有能力将南南接到身边来生活，我开始懂得审视现状，对职业前景做出规划。
06
工作之余，我报了提升学历的辅导班，还报了为职场加分的外语培训班。每天下班后和周末，我不是在教室里，就是去往教室的路上。
而罗宪，他和我一样忙。每天下班后，他是在棋牌室或足浴店，就是去往棋牌室或足浴店的路上。
我和他各自经济独立，且很少交流，他从未赞赏过我的上进，我亦不再嘲讽他的庸碌，各自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日复一日地生活着。
只是，哪怕各自的生活，都是今日复昨日，昨日复前日，看似没有很大的变化，但时间线一旦拉长，区别便开始慢慢呈现。
当我拿到升专本的毕业证书，也拿到了一门外语的等级证书，职位和工资都连连上升后，罗宪却是在走下坡路。他在这几年期间因为工作能力毫未提升，且犯过错，被炒掉过两次。
高不成低不就的他，后来经朋友介绍，去了西部的一座小城工作，他让我辞职和他一起去。我当时忍不住狂笑，笑得眼中带泪。
笑完后，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云淡风轻地嘲讽了他一句：“是梁静茹给你的勇气，叫我放弃高薪工作跟你走吗？”
罗宪大概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让他不堪的话，他动了动嘴唇，眼神黯淡了下来。于是，我和他开启了第二次两地分居的生活。
这次一分居，便是两年。
两年来，每逢小长假，他会坐车过来看我，我通常没什么时间陪他，他总是自己去找以前的老同事叙旧。
有次他过来，晚上我从一个培训学校下课回来，见他一个人在屋里百无聊赖的样子，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忍。那夜，我第一次和他进行了一次坦诚的交流。
我平静地告诉他：“我们其实早就是两路人了，我相信，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但是，既然结婚了，孩子也有了，我还是愿意试着和你再磨合一次。如果再磨合不好，对不起，这段婚姻，我不想再继续了。”
听完我的话，罗宪竟然哭了。
“我知道我没实力，配不上你，你一直瞧不起我。其实我一直也很自卑，家里穷，父母身体又不好，弟弟妹妹也没一个混得好的。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出来工作，也是靠拍马屁才能混到主管的职位，我知道很多人都瞧不起我……”
“我不是瞧不起你没实力，而是瞧不起你明知没实力，还不上进，瞧不起你身边有一个上进心强的老婆，而你却丝毫不受她的正面影响！”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窝囊的样子，我真的感到恨铁不成钢，我承认，他在我心里，真的毫无魅力可言。
但是，为了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多月后我还是选择了辞职，离开了南方，去到了罗宪所在的城市工作。
07
在罗宪所在的城市，我只待了一个月。原本，我设定的期限是三个月，但是，本性难改的罗宪，连一个月的考验期都过不了。
在这个他熟悉的西部小城里，他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改变自己的生活节奏。
除了第一个周末晚上陪我逛了逛街，其余的休闲时间，他不是去打牌，就是和朋友喝酒聚会，要不就是陪客户去洗脚按摩。
他习惯了呼朋唤友，灯红酒绿，热闹喧嚣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是在麻痹自己，是对成长的逃避，只会让人的思想止步不前。
我知道自己叫不醒一个装醉的人，把自己的时间与情绪花在一个装醉的人身上，也是不值得的。
2016年秋天，我毅然离开了那座西部小城，而罗宪，他没有挽留。这个结果，我想他早已预料。
我没有去南方，而是选择了回家乡定居，这几年我身上存的钱，还远远不够在南方买房，但在家乡买，差不多了。父母听到我的这个决定，叹了口气后，说了句：“回来也行。”
在家乡的十八线小城找到一份有发展空间的工作后，我正式通知罗宪离婚。一周后，他便爽快地请了假过来配合我办理离婚手续。
南南归我，按我们当地的生活标准，他每个月付一笔抚养费，其他方面，我们没有任何纠纷。婚，就这么顺利地离了，像梦一场。
拿到离婚证书后，我很快付了首付买房，第二年把南南接到了城里读小学。累而甜的单亲妈妈的生活，从此正式拉开了帷幕。
08
还算年轻，工作过得去，经济条件也过得去，只带个小女孩，这样的离异女性，自是少不了被人介绍对象，但我一一婉拒。
我已经越来越习惯这种带着孩子单独过，简单而有规律的生活，不想被打破。
然而今年的元宵节前夕，离婚后一次都没来探望南南的罗宪，却在我们的生活里扔下了一个小石子，让它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是开着他新买不久的一辆黑得发亮的奥迪，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显得有些得意洋洋，终于出人头地的样子。
我对这个身上依然散发着油腻气息的男人，依然无感，但还是很礼貌地像招呼客人一样，微笑着迎他进门，为他做了一顿挺丰盛的饭菜。
在饭桌上，他告诉我和南南，离婚后，他戒赌了，和以前那些爱赌的朋友都疏远了。我扯扯嘴角以示回应，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听他讲述他这几年的经历和改变。
饭吃一大半时，他才终于道出了此次过来的目的。他说，他对不起南南，想和我复婚，他也先打电话跟我父母谈过了，他们都很支持。
“复婚，那你下半辈子就得背井离乡，在我们这个小城市定居，你觉得，到时你能习惯，会感到幸福，会觉得甘心吗？还有，你想好以后在这边从事什么工作吗？”罗宪的话，我并不意外，很平静地问道。
他听到我的话，低垂着头，手中拿着的筷子放在碗里一动不动，半晌没发出声，饭桌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凝重。
“妈、爸，我不缺爱，而且我也长大了，你们不需要为了我复婚，你们要是为了我勉强复婚，我会有心理压力。我们现在这样生活，挺好的。”
坐在我旁边的南南突然开口了，她的话让我感到震惊和心酸，亦觉安慰和喜悦。
虽然她的个头已经快赶上我了，但在我心里，一直觉得她还是个小女孩，没想到，她已经悄然长大。
“南南，爸爸会开车，爸爸以后要是在这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大不了去开出租车，一定可以养得起你们的！”
罗宪有些急促地回应道，但他这个迟来而勉强的回应，已无法让人感动。他在这边住了一天后，便独自开着他的那辆奥迪走了。
看着这个相识十几年，也曾相爱过一场的男人落寞离开的背影，我的心里还是感到有些伤感。伤感人生的聚散无常，缘起缘灭。
“妈，咱们不上楼了，我请你去看电影，然后再去外面吃大餐吧？”南南的话，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我转过身来。
“你身上带钱了吗？”我笑着问道。
“当然带了，我爸偷偷塞给我的。”南南用手拍了拍鼓起的外衣口袋，嘴角上扬。
“好吧，你爸给的钱，当然得花，走，咱们看电影去！”我亲昵地揽着南南的肩，爽快地回道。两人像好朋友一样，一起有说有笑地漫步在洒满阳光的街上。
心有阳光，生活便是有温度的。单亲也好，婚姻也罢，都只是生活的其中一种形式，各有心酸，亦各有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