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在不停的更替,这个社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倒退到几十年前,你很难想象热恋的男女会在大街上庞若无人的牵着对方的手,将自己的手搭在对方的肩膀或是腰上,甚至是不顾及周围人的感受,肆无忌惮的来一阵类似于狂风暴雨的激吻,而后在彼此温存的目光中找寻着那种对残余的激情的依依不舍。
好像突然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会说“我爱你”了。他们在爱人的目光中充满感情地说出这三个字,就好像是唱着一首动人的情歌,连带着内心的婆娑起舞,把自己内心最美好的情感演成了一出歌剧,那么真诚又炽烈的呈了出来。
回应着“我爱你”的,往往是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往往是一个宽厚温暖的拥抱;往往是一个宛如天雷勾动地火般的深吻……我们无所畏惧的说出自己内心的感情,就好似宣言着我们是感性的宠儿。我们似乎从不吝啬于将自己的世界拿出并交付于他人,因而也敢于去真切的渴望别人和你分享这个世界。
”我爱你“,是一个主谓宾句式的词。在我那浅薄的认识中,它并不只关乎于爱情。它是世界上最为简单又质朴的话语之一。因为关乎于感情的千言万语,都可以用一句”我爱你“来表述。
但你真的会说我爱你吗?其实未必!
拿我来打个比方吧。
(一)
我这一生还在旅途之中,前方的路还很漫长。但在我所经历的旅程里,我也像这个社会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和形形色色的人产生了交际。他们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或是路人;或是友人;或是亲人;或是爱人。
我的亲人们将我抚养长大,他们是我成长道路上的引路人。在人生的道路上我结识了形形色色的友人,他们伴我走过了这段或那段人生。后来我遇到了我的爱人,初见那时的她正值二八年华,在我的眼中盛放得如同花儿一样美好。
和爱人热恋的日子里,我喜欢送她花。玫瑰、山茶、郁金香……,我喜欢看她捧着我送她的花,而后嘴角勾勒出一个精致的象征笑容的弧度,眼含秋波的看着我,对我说,”谢谢,我很喜欢。“那时的我,也会用相似的嘴角弧度来回应,并温柔的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我爱你。
我的感情经历不甚丰富,人海中也只爱过这一个人。所以我也只对她说过“我爱你“但我是那么的爱这个人,因而我把”我爱你“这个词对她说了成千上万次。
我以为我已经会说“我爱你“了,但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不会。
(二)
绝大多数人的成长都离不开亲人的手,我也不例外。
年幼的时候,我的父母经营着一间小卖铺。每天的收入不多,刨去进货的开支后刚好够家里人的温饱。
在我的印象中,陪在年幼的我身边的,是爷爷和奶奶。只有在偶尔早起的清晨和晚睡的夜晚,我才能看见父母的身影。他们的脚步总是那么急匆匆,好像慢了一点天就会塌下来。
爷爷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奶奶有时候气急了就会骂他“木头“。但爷爷也是一个温柔的人,他会在烈日炎炎的夏天走上五公里的路去买那种我最爱吃的鱼。吃鱼的时候,他会把我最爱吃的鱼头夹到我碗里,对我说:”多吃点鱼头,补脑子。”
奶奶是个话多的女人,好像本该爷爷说的话都让给了她说。印象中,奶奶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大,我常在年幼时住的安置房里听到她买菜回来时和楼下的阿婆闲聊的声音,响得有些吓人。但那种声音让幼时的我感到心安。那时的奶奶,眼睛已经不好了。所以在吃鱼的时候总会戴上一副眼镜,夹起一块鱼肉,熟稔的拔去鱼身上长着的大大小小的刺,然后把那块肉放进我的碗里。
我没有对他们说过我爱你。纵然他们晚年那并不明亮却温暖的光照亮了我的整个童年,我也从没说过。或许是因为年幼的无知,或许是因为心中的羞怯,但的的确确没说过。
(三)
后来爷爷病了,奶奶为了照顾他和爷爷一起搬回了乡下。父母将小卖铺转让了,有了新事业的同时,也不那么忙了。于是我的少年时代里,就留下了他们厚重深情的印记。
父亲继承了爷爷的性格,所以有些古板。但他又是个略带文艺气息的人,所以偶尔也会说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的名句。
记忆中的父亲,多是出现在夏天的夜晚。他老是光着膀子,偶尔会穿着件背心。他抓着几盘蚊香和铁盒子,拿着个打火机。点燃蚊香,然后把蚊香一盘一盘的端到每个房间里。后来时兴了电蚊拍,又盛传起蚊香有毒的传言,父亲就不点蚊香了。夏天的晚上他总拿着个电蚊拍在每个房间里转来转去,用电蚊拍扫荡着房间里每一个细小的角落。偶尔天花板的死角有一两只蚊子,他就像只壁虎一样趴在墙上,使劲踮起脚去够天花板。
少年时的我在夏天从不失眠。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大忙人。
童年的我几乎见不到母亲,除了偶尔早起的清晨和晚睡的夜晚。在家里的小卖铺转让后,休整了半个月后,就毅然决然的开启了新事业,这一干,就是二十年。
年少时,母亲常对我这样的一段话,一遍又一遍。他说她是山里的孩子。来到城市打拼了很久,吃了很多没有文化的亏。她是个粗人,但她也懂文化的重要,所以她不希望我重复走她的老路。
那时家里投资失败,父亲留在遥远的地方收拾着残局。母亲照顾着我的生活,那时的生活很苦,几顿饭都见不到一块肉。但有肉的时候,母亲总会把最后一块肉留给我。
那段艰难的时光,在母亲的陪伴下,似乎并不难熬。
我没有对他们说过我爱你。纵然他们的中年时光犹如坚实的台阶铺垫了我的整个少年,我也从没说过。或许是因为年少的不更事,或许是因为心中的羞怯,但的的确确没说过。
(四)
离了童年与少年,我似乎就跨进了人间。
青年时的我,总带着几分少年时的张狂,但也开始学着成年人的稳重。所以那时的我开始思考怎样的自己才算真正成熟。
人从不是独立的,一撇一捺,相互支撑才是人的常态。在成为一个真正成熟自主的人的道路上,我有了些志同道合的友人。
我曾和X君在天台上抱着烈酒痛饮,大声的唱着那时最流行的歌曲。我们就着酒劲,谈论人生,谈论理想,谈论那时我们爱着的姑娘。
我也和Z君一起为了完成学生会负责的某个活动不眠不休的并肩奋战了几个夜晚,正式活动那天,我靠着Z君的肩膀睡了个好觉,为自己圆满的完成了责任而感到极度的欣喜。
我还和远在异乡的Y君用传统的信件表达对彼此的期盼。在我曾陷入低谷的那段时间里,他的鼓励像是为跌落井底的我架起的一条梯子,让我在低谷中也能看到希望的光。
我没有对他们说过我爱你。纵然他们的陪伴让我的整个青春都变得多彩,我也从没说过。虽然我清楚的知道,我爱他们,但因为我内心的羞怯,所以我的的确确从未说过。
(五)
和爱人结婚后,我慢慢就变成了个中年人。
中年人的生活总是枯燥而单调的。渐渐地,我和妻子的“琴棋书画诗酒花”就变成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我给妻子买花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她捧着花的时候也极少露出热恋时那种精致的象征笑容的弧度,而过去眼中荡漾的秋波也像是被时光冲刷得再也看不见。
我似乎都要忘了,上一次对妻子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是在什么时候。这个在我们热恋时挂在嘴上的字眼,现在却像被钉死在时间这副棺材里的幽灵, 连被想起都成了一件极困难的事。
其实我知道,我对爱人的感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淡薄,只是我们的爱情早已在时间的酿造中变成了亲情、友情。比起爱人,现在的她更像是我的亲人、友人。而我们总是羞怯于对自己的亲人和友人说爱的。
我曾对爱人说爱的,现在却已不说了。这是羞怯,也是在激情成为陪伴后的习以为常。但,的的确确的不说了。
(六)
我就这么一天天的沉默着,把自己内心的感情憋着。然后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憋不住了,于是我开始了思考——
我们生于一个被誉为礼仪之邦的国度,我们的情感含蓄而又克制。在几千年的时间里,我们眉目传情,我们把心里的感情藏进诗或者词里,因而有了被传颂几千年的独一无二的中华文化。
时间是一条永恒前行的河流,但下游的河水总与上游的河水息息相关。
即便现在的我们敢于对爱人说出“我爱你”这样真诚而炽烈的文字,但在面对大多数需要我们真诚的表达出我们感情的时候,我们所受到的教育和文化,总是对着我们的潜意识耳语,让我们做一个含蓄的人,而不是将你的感情表达出来。这体现在我们对亲人、对友人谈及感情时的不自如。
但我始终相信,我们的心中拥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感情,只是我们总是疏忽将它表达出来。因而我们的感情显得单薄。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爱着一些人。但我们浅显的把爱只和爱情挂钩,也羞怯于说出对这些人的爱,所以我们的感情像是被藏在树洞里的声音,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但我想,如果在你想对自己重要的人说出自己心里的感情时,把自己心中的羞怯抛开,用一种坚定而温柔的语气面对着重要的亲人、爱人、友人说出”我爱你“这句话,这种行为未尝不是比沉默更好的选择。
也许,这种把“共有知识”转化为“公共知识”的勇气,正是含蓄的我们如今所缺少的东西。
如果能有重来的机会,我要去到童年对我的爷爷奶奶说“我爱你”;我要去到少年对我的父亲母亲说“我爱你”;我要去到青年对我的朋友们说“我爱你”。
但现在,我要对我的爱人,我的妻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