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过大年，曹雪芹用整整用53、54两个回目的篇幅来细细描述，表面自然是鲜花着锦，盛世繁华，笑语鼎沸。阴暗、局促和危机浅浅地埋下，稍微不注意，就能掀翻这浮华的表象。无论怎么样，这个年还是很体面很热闹的过去了。
贾母最喜欢热闹，尤其是在大节下的，和自己的儿孙们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就在这两回里，老祖宗尽享来自儿孙辈的孝敬，这年过得当然是心满意足，是《红楼梦》名符其实的第一个享福人。
可还是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小插曲，惹得贾母不高兴，虽说没有发火吧，还是有牢骚抱怨的，在经凤姐一番解释劝慰后，贾母的这个不开心才算过去释然了。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招惹老祖宗呢？
令很多读者想不到的是，此人就是以贤德、周到细致著称的袭人。
因为不久前袭人的妈死了，她回来荣府后过年这段时间算是在孝期内，问题的核心不在这里，而是这时的袭人已经被王夫人器重，将她的工资待遇提高到和周姨娘赵姨娘一样的水平，并承诺了她的将来。实际上袭人已经当众向王夫人磕了头，在身份上，除了一张红头文件，袭人已经是宝玉名分和事实上的姨娘了。这件事是公开的，比如黛玉随后就约了湘云一同去怡红院向袭人道喜。
要知道，袭人是贾母的丫环，她虽说早就伺候了宝玉，按贾府成例，宝玉和贾环包括小姐们都没有资格拥有一两银子的丫环，所以袭人的工资是在贾母屋里领的，她本质上是贾母的人，贾母才是她的正位主子。可是她升位姨娘，编制由贾母屋里变更到了王夫人屋里，这事王夫人交待给凤姐，财务上变更一下而已。无论是王夫人还是王熙凤，这事她们都不可能向贾母做汇报，袭人更不可能了，她的升职是建立在背叛旧主的基础之上的。
不汇报，装糊涂，不代表贾母就会被蒙到鼓里。不代表贾母没有意见。贾母为宝玉挑选要培养的姨娘是晴雯，就在晴雯被逐，她还当面给王夫人强调“只有她（晴雯）今后还能给宝玉使得。”只有晴雯，袭人也是贾母给宝玉的，言外之意，袭人不行，袭人只能做一个周到的保姆，若做红袖添香的姨娘，不入贾母的眼。宝贝孙子的屋里人就这么让王夫人给定了下来，这事虽不大，却是在挑战贾母的权威和给她难堪，这算是树立了一个破坏规矩的典范：投奔王夫人有前途啊，老太太不灵了。
这样的态势下，要说贾母对袭人这个丫头没有看法，那是不可能的。果然，五十四回的元宵夜宴上，贾母看到宝玉身边伺候的都是些小丫头们，忍不住发问评价道：
“袭人怎么不见？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子出来。”
贾母这话有三层意思：一是对袭人没有跟在宝玉身边不舒服；二是说她拿大就是对她升了身份后的忘乎所以表示不满；三是贾母根本就认为袭人作为一个奴才没有守好自己的本分。
王夫人显然没有听出婆婆的弦外之音，起身赔笑解释道：
“他妈前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
贾母说：
“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若是她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皆因我们太宽了，有人使，不查这些，竟成了例了。”
这是贾母进一步表达对袭人的不满，这里面也有对儿媳妇王夫人的不满。怎么？一个奴才还讲什么孝不孝的！你把她当儿媳妇看待，我看她，永远都是奴才，你抬举她，在我的眼里，她根本就不够格。
贾母一向慈眉善目，为一个丫头，这话说出来还是蛮重的。凤姐太懂了，看到这个情景，知道不圆过去结局必然是几败俱伤，于是就把这个事往自己身上揽了：
“今儿晚上他便没孝，，那园子里也须得她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人谁不偷来瞧瞧。她还细心，各处照看照看。况且这一散后宝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若她再来了，众人又不经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备，各色都不便宜，所以我叫他不用来，只看屋子。散了又齐备，我们这里也不耽心，又可以全了她的礼，岂不三处有益。老祖宗要叫她，我叫她来就是了。”
凤姐这话算是说绝了，她至少扭转了四大问题：
一是捡回来了王夫人的脸面，顺利给了她台阶下；
二是瞬间让贾母的心情好起来了；
三是她围绕着一个中心，就是袭人心细、周到，贾母将她给宝玉不就是看上她这点了吗，凤姐的观点和自己高度一致，也就是说袭人不过是一得力的奴才罢了。这算是也捡起了贾母的面子和尊严了；
四、袭人不来和她的孝没啥关系，况且也是自己不让她来的。袭人自己也就没有了责任了，这个矛盾算是化解了。
凤姐的厉害在于眼看着矛盾在积累在激化，她这么一条条地一分析，所有的不快化于无形。贾母开心了，表扬凤姐：你比我想的周到。又问凤姐，她妈没了，我怎么不知道。凤姐提醒她，人家袭人前儿可是亲自回过老太太的，您怎么就忘了呢。贾母这才笑了说自己记性不行了，说想着给她几两银子发送，偏偏还给忘了。
老太太怎么可能忘，她不过是装糊涂罢了。因为她长篇大套地将袭人的履历又讲了一遍，老太太头脑清楚得很。袭人现在不是王夫人给发工资吗，自然应该王夫人给打赏，贾母落得省几两银子。
欢乐的宴席上，为了袭人一个丫头，贾母、王夫人、凤姐三个人的对话费了一千多字的笔墨，绝非泛泛。袭人其人，就算是费劲了心机，也只能哄哄王夫人这样的庸人，她想得到贾母的支持和认可，凭她的天资，根本没可能。
我是屏山，欢迎点评、关注。为您研读《红楼梦》里的真故事。
参考原著：甲戌本、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20回通行本《红楼梦》
图片来源：清 孙温《绘全本<红楼梦>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