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念错《诗经》中的一句诗，暗指贾家私塾中有些学生的心性
陈能雄/文
小说《红楼梦》中很多人名、戏曲、事物都有隐喻，有时候书中人物的一句玩笑话也大有深意。就比如陪贾宝玉上学的李贵，读错《诗经》中的一句诗，就暗指贾家私塾中学生的乱象。贾宝玉与秦钟一见如故，两人商量着到贾家私塾读书。这天，贾宝玉准备好上学的书笔文具，到贾政书房里请安。贾政知道他并无心上学，准是一时淘气，到学堂中玩耍几天，就训斥了他几句。
贾政担心跟随宝玉的仆人小厮会任由主子胡闹，说不定还会带坏主子。他问李贵最近宝玉都读些什么书，李贵赶忙回道：“哥儿（宝玉）已经念到第三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边上的清客都哄堂大笑起来，贾政也忍俊不禁。
原来，这是出自《诗经·小雅》中的句子，正确原文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李贵没读过什么书，他只是偶然在窗外听到贾宝玉在念诗，他恍惚听到句子中有“荷叶”、“浮萍”几个词，又都是水池中的植物，就鹦鹉学舌地把这句诗念成“荷叶浮萍”。贾政和清客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突然听到他这么念诗，都觉得很有趣。
有些人会说，这只是没文化的人的趣事，笑笑就算了，不值得一提。就比如我小时候听到别人唱港台歌曲，不知道歌词是什么，就跟着他们乱唱。后来看到电视上歌词的字幕，才发现自己竟然唱错一大半，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那么，李贵所念的“荷叶浮萍”仅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笑料吗？我觉得不是，红楼无闲文，一字一句都不是多余的。“浮萍”是一种漂浮于水面上的植物，无根无依，随波逐流，四处飘游。古人常用“浮萍”来代指那些萍踪无迹、居无定所的游子，也指人生命运起伏不定、辗转飘蓬。就比如《红楼梦》中的的甄英莲（香菱），年幼之时就被坏人拐走，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家乡、姓名身世，命运就如无根的浮萍。她的名字中有“莲”，也有“菱”，和浮萍一样都是水生植物，用“荷叶浮萍”来形容香菱的命运比较恰当。
“浮萍”也可以代指人们漂浮不定的心，在小说中，李贵念“荷叶浮萍”的这个情节，发生在贾宝玉等人上学的章回里，暗指贾府私塾中有些学生的心性。贾府的亲戚薛蟠，他生来厌恶读书，居然也报名到学堂读书。其意不在求学，而是听说私塾里有几个年轻俊美的学生，他素好男风，就借此结交几个“契弟”。薛蟠有的是钱，他时不时请客吃饭，送金银礼物给学生，把他们一个个哄骗到手。他为人三心二意，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
小说中有一段文字：“偏那薛蟠本是浮萍心性，今日爱东，明日爱西，近来又有了新朋友，把香、玉二人又丢在一边 。”薛蟠的“浮萍心性”与李贵所说的“荷叶浮萍”正好前后呼应，原来李贵误读出来的诗句，是专门为后文中有些学生的心性做伏笔的。薛蟠是不安分的人，心若浮萍，视感情如游戏。他以前看金荣不错，就以金钱为诱饵，与他相好，先后给他家里七八十两银子。后来，薛蟠见香怜、玉爱两个小学生妩媚风流，就转而结交他们，疏远了金荣。他最近又结识了几个俊俏的新朋友，把香怜、玉爱也丢弃在一边。
小说作者用“浮萍心性”四个字来形容薛蟠的性格，真的再形象恰当不过。他就如浮萍一样漂到哪里，心就依附在那里，从没想过一心一意守着某一个地方、某一个人。薛蟠的这种心性不只对男性朋友是这样，对女生也是这样。他当初把香菱从别人手中强抢过来，之后又每日央求薛姨妈把香菱配给他做屋里人。可是没过几天，薛蟠就对美香菱失去新鲜感，在他眼里就如“马棚风”一样，不当一回事，仍旧到外边寻花问柳。他娶了夏金桂后，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又勾搭上妻子的丫鬟宝蟾。
“浮萍心性”有感情不专一的意思，还代指那些不脚踏实地，不专心做事的品行。其实，贾家私塾里很多学生都有“浮萍心性”，并非只是薛蟠一人，这里的学生大多是纨绔子弟，没几个是爱读书的。比如贾蔷挂名在贾家私塾读书，其实是掩人耳目，暗地里做些赏花玩柳的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何曾是真心求学的？金荣的母亲想方设法地求王熙凤，让儿子进入贾家私塾读书，她希望儿子能读书识字，同时还可以为家里节省许多开销。可是，金荣却不体谅母亲的苦衷，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只与同学争风吃醋，吵嘴打闹。
薛蟠、金荣这些不肖子弟自不必说，就说贾宝玉吧，他也未必真的就是为读书而来。贾宝玉的老师回家后，贾政想让他先去贾家私塾温习功课，可是他并不想上学，一直呆在家里。后来，他与秦钟成为好朋友，就一起结伴读书。两人“同来同往，同坐同起”，关系亲密，可以说是知心朋友给了贾宝玉上学堂的动力。书中有两句话：“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概括了贾宝玉和秦钟上贾家私塾读书的主要用意。
在贾宝玉上学堂读书这一章回中，有些版本《红楼梦》的回目是“训劣子李贵承申饬”，李贵被贾政申饬的时候，所念的“荷叶浮萍”，为整个章回的故事埋下了伏笔。李贵误读的诗句，暗指薛蟠、金荣等贾家私塾的学生的“浮萍心性”。因为他们心如浮萍，身在学堂，心有旁骛，贪玩好动，只知嬉戏玩乐，最后发生了顽童大闹学堂的恶劣事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