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人物的个人行为具有偶然性,历史的要求则有必然性,人们思想观念中的历史人物形象往往是二者共同作用的结果。
有些历史人物承载了当时的政治标准、道德评价以及理想信念等,是当时社会的一种象征性存在。
安进藏的名字可能并没有那么耳熟能详,但是他却是当时统治者赋予的忠义化身。
武则天统治时期,皇嗣李旦被诬告谋反,武则天令酷吏来俊臣彻查,安金藏为了证明李旦的清白,引剑剖心明志。武则天被感动,李旦逃过一劫。
而自唐朝以来的官方话语则推动了安金藏故事和人物形象的演变。
一、安进藏故事的流变
安金藏的忠义行为得到人们的认可,其故事从唐代开始一直流传至今。除了两唐书的传记外,其他典籍也有关于安金藏的记载。其流变过程大约可分为三个阶段。
1.唐宋时期,多是片段性的描写
《新唐书》《大唐新语》的记载与之相似,出入不多。《独异志》把安金藏的“经宿乃苏”改成“经夕复生”。
前者意味着安金藏剖心时休克晕倒,第二天苏醒;后者意味着安金藏当时就死了,但第二天却复生了,也就是说安金藏是死而复活。
《独异志》不似正史强调真实性,多采用小说家的笔法,这一改写使故事变得更有传奇色彩,突出安金藏的忠义。
2.元明时期,多为传记式描绘
明以前关于安金藏的记载较为零星,明代开始大篇幅描写安金藏,把他写成主人公,塑造成一位忠贞义士。
明代传奇《上林春》便是以安金藏为主要人物的作品。弟弟安金藏有情有义,对哥哥安金鉴一片赤诚,但哥哥并不领情,结果安金藏被赶出家门。
安金鉴被朋友告发题反诗,安金藏主动替哥哥顶罪。酷吏逼安金藏承认其所为是受庐陵王指使,安金藏为之剖心鸣冤。此事引起武则天关注,亲自审问。
安金鉴此时被弟弟感化,二人争相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武则天被其手足之情感动,意识到母子之情的珍贵,归政于庐陵王。明代安金藏故事对历史做了相应改动,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
首先,增加了一个新人物,安金藏的哥哥安金鉴。这个人物的设置有两个作用:
一方面,把安金藏的善良与哥哥的无情放在一起对比,映衬出安金藏的高尚;另一方面,用手足之情与母子之情做对比,使武则天觉悟。
其次,虚构出安金藏入宫之前的故事。安金藏因为剖心救皇嗣而名垂青史,在此之前他只是李旦宫中的一个小角色,关于他的历史记载多是片段性的,难以勾勒出全貌,所以文学作品便充分发挥想象。
再次,安金藏保护的对象由皇嗣李旦变成庐陵王李显。这个改动在这里不是第一次出现,早在唐代的《独异志》就是这样写的。
《独异志》中的记载不足百字,从书名可以看出,作者只是为了写一件奇异的故事,这则故事奇在剖心之后死而复生。
至于他当时是为了李旦还是李显,与作者要表达的“奇”“异”没有关系,故作者在这儿没有投入过多关注。
最后,把原本独立的安金藏和上苑催花两个故事合二为一,突出忠臣形象,表现天意在李氏的思想。
《上林春》写于明末,现存明代崇祯十二年抄本,当时明王朝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关内农民起义不断,关外清军步步紧逼。崇祯二年,袁崇焕被捕入狱,并于崇祯三年八月在西市处以磔刑。
史料记载,袁崇焕蒙冤而死,但当时的老百姓误以为袁崇焕通敌,恨之入骨。在明末山河将倾的背景下,呼唤忠臣良将保家卫国是时代的需要。
安金藏的行为恰好迎合了这种时代需求,上苑催花故事在这个特殊的背景下被赋予了特殊的内容。
3.晚明至清朝时期
尤其是在说唐系列小说中,把安金藏纳入武则天故事框架中,与复唐事业合流。使安金藏在忠君之外,又增加了维护正统的士大夫风范。
钟惺的小说《混唐后传》把安金藏剖心的缘起改为酷吏诬陷安金藏同狄仁杰、苏良嗣等人跟随庐陵王图谋造反,这就把安金藏也牵扯到案件中。
此前,安金藏只是一个太常工人,替皇嗣鸣冤只是一个偶然事件。这个改动使他成为当事人,他为皇嗣鸣冤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开始就参与维护正统的行动中。
其忠义之心是一以贯之的,改动后的人物形象更加饱满。
安金藏系列故事中,唐代的《大唐新语》《独异志》等是以安金藏为主人公的独立小故事。
说唐系列故事中,安金藏是忠臣群像之一,只是一个过场人物。《武则天四大奇案》中的安金藏是一个次要人物,从第57回出场,后来又出现了3回。明代《上林春》是唯一一部以安金藏为主人公的作品。
二、安金藏形象的文化意蕴
安金藏的行为赢得了皇帝及人们的认可和尊重,成为忠义孝悌的道德化身,同时,其本人也被神化。
1.忠
安金藏的忠义行为使之成为忠臣的代表。安金藏在史书中的地位较高,被收入忠义传。忠义传是类传,以类相从,把具有共同特点——“忠义”的人物归到一起。
二十四史中并非每部都有忠义传,但在两唐书中都有,安金藏都收录于其中。
其中,两唐书所共有的人物共38位,且同为主传人物的一共22位,安金藏就是其中之一。可见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安金藏的“忠义”地位不可撼动。安金藏卒后,谥号为忠,这是朝廷对其忠义行为的认可。
2.孝
早期关于安金藏剖心的记载都是基于史实之上的描述。安金藏的行为受到人们的景仰,使他成为一个忠贞义士被传诵,这巨大的人格魅力征服了人们,又虚构出关于他的孝行故事。
《大唐新语》及两唐书中都虚构出他的孝行感动天地的情节。安金藏为母亲守墓,结果其孝行感天动地,使得清泉涌出,冬李开花,犬鹿相狎。
故地方官上报,得以旌表。这些神奇的现象不可能发生,是古代孝感天地母题的表现。
此类故事是建立在孝行的基础上,同时由于天人感应说的存在,孝行感天,把孝行与天意结合起来,天以反常的现象表示对这种孝行的肯定。
“孝感”类故事成为普通人孝行被天意肯定的表达方式。史家要借安金藏的忠孝节义来垂鉴来者。由此,安金藏不仅以忠义闻名,同时孝名远播。
3.悌
这一点在史籍中并不突出,但传统文化的教化作用,使安金藏形象更完美成为客观需要,所以人们着力塑造这一点。
《上林春》中安金藏兄弟二人所体现的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充分演绎了“悌”的内涵。
此外,民间也有关于安金藏的神话传说。泰山岱庙天贶殿前甬道的正中间有一棵古柏,树的南面有一树瘤,被说成安金藏的化身。
传说安金藏死后,其魂魄来到东岳泰山,向泰山神状告武则天任用酷吏、滥杀无辜,要求山神惩治其罪。
泰山神感其忠义,将其化作一棵柏树,侍立殿前,赐名为“孤忠柏”。
《新唐书》载,唐代皇帝曾经下诏,将安金藏之名刻于泰山及华山之上,以扬其名。
因此,安金藏便与泰山建立了联系。岱庙中此古柏有一树瘤,人们把安金藏剖心之疤痕与之联系起来,附会了这一传说。传说之起源已无可考,但流传至今仍具生命力说明了安金藏在民间的地位。
三、安金藏被神话的原因
1.统治者推动的结果,体现在帝王褒奖、拔擢官位、荣誉加身等方面
以皇帝为代表的朝廷,总会以官方名义表彰那些道德高尚的人,以构建主流意识,引导社会舆论,维护统治秩序。安金藏为了证明皇嗣李旦的清白而不惜自戕,李唐皇室极力表彰其行为。
一方面是心存感恩,以期补偿;另一方面是要树立典型,希望大臣们能够效仿其忠肝义胆。
唐玄宗时封安金藏为代国公并命令史官编次其事迹,载入史册。诏令在泰山等名山立碑镌勒其名。
安金藏卒后,配飨睿宗庙廷。大历年间,追赠兵部尚书,谥号为忠。安金藏的后半生可以说是生尽其荣,死尽其哀。
《新唐书·忠义传》载“义在与在,义亡与亡,故王者常推而褒之,所以砥砺生民而窒不轨也”,道出了帝王褒奖此类行为的目的。
2.以史为鉴观念的影响
中国重史的目的在于以史为鉴,垂诫后世。所以史书的功能之一便是劝善惩恶,以达到教化育人的目的。
史家崇尚“春秋笔法”,使“文以载道”,希望所修之史能够“使乱臣贼子惧”。忠义传的设立明显具有劝惩之意。
两唐书安金藏被收入忠义传,目的是褒奖忠义之士,形成榜样的力量。
3.正统观念的作用
武则天作为女性因在男权社会掌握了最高权力而受到士大夫的诟病,反对武则天也成为维护封建正统的表现方式之一。
宋代及明代,由于后妃干政的社会现实,使文人士大夫对女子干政很反感,武则天便成了以古鉴今的一面镜子。明代中后期,文人把武则天掌权称为“武氏之祸”,借贬低武则天表达对当时后宫干政的担忧。
明末清初,直接谩骂武则天,带有一丝从异性推及异族的意味。《上林春》中的安金鉴通过作诗,以“文”的方式,使人知道天命在李氏。
安金藏以剖心的实际行动,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用“武”的方式,帮助皇嗣洗刷冤屈。
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共同协助李显。这是作家通过艺术想象证明天命之所在,是正统观念的艺术表达。
在武则天系列故事中,小说家塑造了一大批忠臣形象,与武则天形成对比。如骆宾王、狄仁杰、裴伷先等,安金藏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忠臣是文人士大夫的代表,他们站在武则天的对立面,成为维护封建正统的忠实践行者。
四、总结
在传统文化中,有些历史人物的事迹被当时的统治阶级塑造成符合当时社会的政治标准、道德评价以及理想信念等的象征符号,并不一定是真实的人物。
武则天统治时期,安金藏为了给皇嗣李旦鸣冤而剖心以证。安金藏用行动践行了儒家“忠”“孝”“悌”等道德标准,得到了官方与民间的一致认可。
帝王的褒奖、史家的推动及维护正统的观念,使其形象变得越来越高大并名垂青史。统治者按照自身的要求将个别人物打造出来并加以宣传,成为主流意识的组成部分,为民众树立了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