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的科幻小说家刘慈欣在领取美国华盛顿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奖时,发表演讲说:“与人们常有的误解不同,科幻小说并不是在预测未来,它只是把未来的各种可能性排列出来,就像一堆想象力的鹅卵石,摆在那里供人们欣赏和把玩。从长远的时间尺度来看,在这无数可能的未来中,不管地球达到了怎样的繁荣,那些没有太空航行的未来都是暗淡的。”
《时间龙》就是这样一部对未来太空种种物质与精神的诗意描绘,为每一位读它的人营造出一个具体完备的科幻世界,以激发人们无限想象以及对生命的深刻思考。
这部小说是台湾文学家林燿德生前的最后一部小说。对于这位天才一样的作家,许多文学专家诗人都对他做出极高的评价。
诗人痖弦说:林燿德就像一轮从地平线上翻土而出的太阳,光芒四射,炫人眼目;三十多年来我们看到不少新人的崛起,但像林燿德这样的亮度和速度,尚属仅见。
林燿德,台湾文学史的传奇。1962年出生于台北市城中区,1996年因突发心肌梗塞辞世。从15岁开始文学创作,短短二十年的时间了出版了诗歌,散文,小说,评论等三十余种著作,还获得了包括时报文学奖科幻小说奖在内的三十余项文学奖。
文学研究者郑明娳曾这样评论他:“林燿德以三十四年的生命游走人间,仅以十年的光阴写作出三十余本著作,他的成绩,确定在台湾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史占有一席之地。”
《时间龙》作为他人生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描写的地球纪元2671年,基尔星与新丽姬娅帝国之间的一场争夺战。刻画了以卢卡斯和王抗作为代表,因为欲望和权力,而逐渐丧失自我的一群人。
本文将从诗意的语言,象征主义特征以及人性的剖析三个角度来解析这部科幻史诗《时间龙》。
林燿德热爱诗歌创作,从1978年发表第一首诗《掌纹》,到后来《银碗盛雪》出版,短暂的一生中写下了近三百首诗。
而在《时间龙》这部小说的每一个章节前面,都有一首或长或短的诗歌。这些诗歌有的描述一幅画面,有的述说一段情感,还有的似乎是一个人静默时的呢喃。读这些诗,仿佛走进一个魔幻的世界,心情也跟着千变万化。
战争结束以后废墟间萌芽新绿的光泽,死者得到了勋章生者却遗失了存在的依据
这是小说开端的第一首诗,也是全文的第一句话。读完这句诗,心底一阵悲凉。战争总是残酷的,每一次战争都预示一次死亡与毁灭,可是生命又是如此顽强,纵然满是废墟,仍有新绿萌芽。
那片翠绿是新生的希望,可是对于那些在战争中活下来的人它又能否称得上是希望呢?死去的人得到勋章,活着的人却失去依靠。
读到这里,不由得想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台湾,想到那些跟着蒋介石一起奔赴台湾的将士还有他们的家属。也许《时间龙》刻画的不仅仅是未来的科幻世界,更是对现实世界的思考与反思。
回忆,是远方凹陷的谷地,那里有我们失去的贫穷:一个曾经拥有你我的年代。在贫穷的年代,干涸的焦土上照样能够竖起一株株浪漫,不需要任何肥料与灌溉。
这是小说基尔星追随者篇章的开头诗歌。
在小说《时间龙》中,卢卡斯一方面凭借妻子唐荻姬娘家唐氏企业的力量当选为基尔邦第二十八任民选总督,另一方面却又利用联邦会和大农户的力量驱逐唐氏企业在基尔星的地位。最终使得基尔星成为地球联邦除母星地球外十九个殖民地星球唯一脱离唐氏企业控制的先例。
此后,唐荻姬离开卢卡斯,准备坐着移民船队返回地球,却在半路遭遇异次元潜艇的攻击,舰艇上的全部移民无一生还。
听到妻子身亡的消息,刚从情人妲的床上出来的卢卡斯心底一定悲伤的吧。当他得知妻子早就知道潜艇会遭受袭击但依然选择自杀时,当岳父痛斥是他的背叛导致了妻子的死亡时,卢卡斯终于开始反思。
在这样广大绵邈的宇宙中,时间有什么意义?权力,名位又有什么意义?
就像这一章节的诗歌中所说的过去的年代虽然贫穷,但是你我每个人都能拥有不需要肥料灌溉的浪漫。对于卢卡斯来说,曾经贫穷时和妻子的相爱相守才是最幸福的吧。
记忆的蝶翅已经被风摧残,污垢的钱币含在苦涩的口中,金属的甜味融混着发酵的唾液,无法抗辩的同时,流亡者遗失了他的身世,五线谱上的符号独奏爱的鼓声。
在物欲横流的年代,金钱散发着迷人的香味,让人无法自拔。可是有些人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想用善良与爱来奏响生命的乐章。
流亡在奥玛旧大陆的卢卡斯始终想不明白,伟大的音乐家,錫利加教的第一代教主锡利加明明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对待新丽姬亚帝国,却宁愿自己和宗教灭亡,也没有反抗。
锡利加对着世人说:“让我们用善意识的集体力量,用沉思得到的信仰来消除争夺的贪欲和仇恨吧,宁愿追求循环的永生而坦然牺牲。”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消除人类的贪欲与仇恨,那一定是爱的力量。
尽管《时间龙》刻画的是一个想象中的科幻世界,可是仔细读来这个科幻世界与我们身处的世界竟无太大差别。
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未来,无论是在我们现实世界,还是未来的科幻想象世界,爱作为一种人性的根本,都应该充满无限力量。
在整部小说当中,作者就是这样通过一幕幕的诗歌将我们带进光怪陆离的科幻世界。从科幻世界走出来,再会看这些诗,我们会发现这些诗意的语言不仅仅是故事的序曲,更是对世界和人性的思考与感知。
象征主义作为一种创作美学,起源于19世纪的法国,在20世纪初成为一个文学流派。它是指作家不再致力于忠实地表现外部世界,而是通过象征的,隐喻的和装饰性的画面来表现虚幻的梦想以启示于人。
而象征主义作品在题材上更是侧重描写个人幻影和内心感受,通过用有质感的形象和暗示,烘托对比联想的方法来创作。
《时间龙》正是大量运用象征主义的手法,将人性的贪婪,世界的争权夺利展现得淋漓尽致。
小说开篇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种体型巨大的奥玛变种蝶。
一种带着邪恶感的优雅,蝴蝶腹部的鬼面图案,似乎正在不断地变换着眼神和笑容,带着嘲弄的恶意展现在他的眼前。
这种奥玛变种蝶,原来只有手掌般大小,因为外形美丽被引入地球澳洲供人观赏。后来因为生态环境的变化,奥玛变种蝶不断变异,繁殖,最后变成有着三公尺半长度翅翼的巨型蝶。
变异的奥玛蝶,就如同基尔星里的那些人,在欲望的侵蚀下,不断丧失自我,丢失灵魂,成为被人嘲弄的怪物。
《时间龙》里着意描写了许多种奇怪的动物。譬如奥玛变种蝶,独自生活在高空气层的音乐精灵伊莲虫,体型类似大象的多巴哥,还有长着六只眼睛的吃人怪物罗哥。
最特别的当属怪物罗哥拥有的时间龙。这条时间龙全身盘滚着银灰,焦茶与肉桂色交间的三色斜纹,粗大的鳞片浮泛着轻金属的光泽,额顶上还镶嵌着三十三颗迸发光华的龙珠。
而时间龙只有在经过二十个奥玛年,额顶才会多生出一颗成熟的龙珠。这个长着三十三颗龙珠的时间龙可能比这些星球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活得久,经历的多,所以也变异得更加厉害。
通过与这些不同类别的变异物种相对比,我们大概可以明白那些虽然看似与几百个纪元前的差异的基尔星统治者们,其实内心早已如同这些物种一样发生剧烈的变化。
联想八九十年代的台湾,当时正值经济泡沫阶段,人们的欲望因为金钱的魔力而空前高涨。而当时的台湾政局也处在一种动荡之中,跟着蒋介石从大陆转移至台湾的人,与台湾的原住民之间也是矛盾重重。
我想小说里的每一个变异物种,也许正象征着每一个在时代环境中愈发膨胀的自我。
林燿德原籍福建厦门,先祖侨居于缅甸仰光市,祖父林振成曾是台湾省府政务官暨行政部门顾问,父亲林瑞翰是国立台湾大学历史系教授。
从身份上来说,林燿德并不能算真正的台湾原住民,对此,他对自我身份上可能存在一丝矛盾犹疑。这一点,从小说里的两个人物大概可以窥探一二。
卢卡斯,出生奥玛星球地位最低的柴基达人星球,从小就要担负相当沉重的工作。为了成为一个可以基尔星一样永存的人,他来到唐氏跨星企业,并结识企业主唐光荣的女儿唐荻姬。
自此,卢卡斯凭借唐氏跨星企业的力量,彻底占有基尔邦。可是,当他成为基尔邦总督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驱逐唐氏企业,并且背叛妻子唐荻姬。
因为贪婪和欲望,卢卡斯背叛妻子,也背叛了一路帮助支持他的唐氏企业。此时,在他的内心,除了权利欲望,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与卢卡斯相似的还有王抗,一个父母或许是梦兽族的地球人后裔。从小居住在奥玛最大贫民区的“绿区”,六岁时眼睁睁地看着六个壮汉侵犯自己的母亲,也目睹着人与人之间无缘无故的交战,相互肆虐残杀。这样的生活,人性的改变常常只是一瞬间。
有时候,一个人会突然了解自己以及所有人的命运;有时候,他因而放弃伤痛步向另一个巅峰;有时候,他因而崩溃真正的失去一切。
看到自己命运的王抗并没有崩溃,而是选择了带着伤痛继续前进,攀登人生的巅峰。他来到奥玛都城,成为当时奥玛大统领克里斯多娃的枕边人。
结局像卢卡斯一样,王抗背叛了克里斯多娃,将她放逐到奥玛星上空的一个人工小游星仓房里,让她必须依靠恨意来维持生存。而王抗自己则取而代之成了奥玛的大统领。
人们的闲话并没有影响王抗掌握奥玛星的决心与权利。就像他当时通过身体控制克里斯多娃,如今他又凭此控制着身边最强有力的支持者施施儿。
就这样,两个从星球的最底层出生的人,靠着两个女人的力量爬上了权利的巅峰,但同时他们又背叛了身边的女人。
如果说唐荻姬的死让卢卡斯心里有所震颤,那么克里斯多娃的被囚禁也让王抗心里隐隐痛苦不安。
只是他们的震颤与不安,都被欲望覆盖,与那个曾经相爱的女人比起来,无上的权利更有吸引力,也更加令人着迷。
读《时间龙》,仿佛在看一幕幕人性的较量与转变。人一旦被欲望侵蚀,就只剩堕落一条路。
如果说这个混战的星球里还闪烁着一丝人性光辉,那大概就只有锡利加了。拥有无穷力量的他创建了庞大的锡利加教,却从未用自己的力量为自己谋取名利,反而不断呼吁教里的每个人要用善的意识让人觉醒。
在炮火袭来的那一刻,他愤怒了,可是伴随着怒火的还是他心里最深处的信仰。因为对善与爱的信仰,他选择了用自己的生命来呼唤人们心中的美好。
确实,他的牺牲让卢卡斯开始自我反省,但是最终是否能够幡然醒悟,小说的结尾并没有给予明确的交代。
登上权力巅峰的卢卡斯和王抗,最终也被他人的欲望推翻,一个独自流落到奥玛旧大陆,一个被禁锢在二次元方块里。
这样的结局对他们而言大概是最好不过的。
作者通过对未来世界人性的描摹刻画,来现实社会中人性的贪婪。其主要目的大概仍是想惊醒生活在当下的每一个不要放弃自己的信仰,要用善与爱保有心灵的纯洁与美好。
文化研究学者刘纪蕙说:“在《时间龙》中,我们看到林燿德翻转现实,以暴力书写展演出台湾文坛与政坛之骚乱与暴力而呈现当时文化集体潜意识的同时,“被嫌恶、被践踏、被捕猎”的“梦兽族”以及白衣神州人被刺的创伤场景却不自觉地反复出现。外省人后裔的被迫缄默或是否认出身,在此施虐与受虐欲望的矛盾中充分展现,此矛盾也同时揭露了八○年代末期到九○年代前半期台湾整体文化场域尚未化解的不安与内在冲突。”
小说里不同星球之间的争夺战,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当时台湾的整个矛盾与冲突。
而《时间龙》正是就是这样一部用诗意的语言刻画未来的科幻世界,用人性的欲望展示世界历史的缩影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