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中国第一个冬奥会冠军。2002年，盐湖城冬奥会，杨扬夺得了女子短道速滑500米的金牌。23年的运动生涯里，杨扬一共获得了59个世界冠军，是获得世界冠军头衔最多的中国运动员。今天的杨扬，是国际奥委会委员，国际滑联的第一理事。
“ 体育是很残酷，
因为有输赢这么明显的差别，
但是呢，体育不应该只是输和赢 ”
名人面对面
面对 | 杨扬
“真的回到那个环境里面，你发现只有成绩”
经过了长野冬奥会的惨败，4年之后的2002年，杨扬在盐湖城冬奥会短道速滑女子500米决赛当中，勇夺冠军，实现中国冬奥金牌零的突破。几天之后，杨扬又收获一金一银，两枚奥运奖牌。盐湖城冬奥会，成为杨扬体育生涯的顶点。梦想实现了，接下来的路，又该怎么走呢？
田川：到2006年的时候，您是正式退役的，2002到2006年之间，还是经历了一段，我不知道是犹豫期，还是说适应期。因为本来2002年结束了，你就决定想要离开，但是为什么又持续了这四年呢？
杨扬：实际上我离开了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一个是在清华读了一段时间书，后来又去了美国读书。尤其去美国那一段时间，我记得9月份吧，忽然间有一天从学校出来，闻到空气的味道，秋天的味道，忽然间我身体的生物钟在开始呼唤你了，再过一段时间，尤其比赛一开始的时候，你开始关注自己的项目了，你的小师弟师妹们已经怎么怎么样了，我觉得那一年，我们500米没有人进决赛。我还在现场，看得你都觉得着急。
以前我们不是场场拿冠军，但至少决赛两个人还是能保证的，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队里还是很积极地希望我回去。你知道被人需要，有的时候是很幸福的，就觉得自己很有价值感，很多人都会说杨扬你回来拿块银牌，都是失败，就只有金牌，那你的概率会非常小，我们不想看到一个失败的杨扬。这是媒体朋友、我很好的朋友，他们给我的建议。那么，我家里就更是，年龄很大了，结婚生孩子也是时候了。然后我闭上眼睛想，如果我作为观众，在2006年冬奥会的赛场上看的时候，我那时候肯定会后悔，我咋就没坚持一下呢。所以与其到时候坐在那后悔，我还不如就自己再坚持一下。
为了不留遗憾，杨扬告别观众席，回到赛场；这时的杨扬做了最坏的打算，拿不到金牌，甚至拿不到奖牌，都在预设之内。然而，真正的考验，超出她的想象。
杨扬：运动员的思维，我原来是黑和白，那一年半，我学会了，原来还有些灰色地带。比如虽然我是第一块冬奥金牌，又是老队员，自己认为自己回去，会被大家欢迎，或者是至少被大家善待吧，但是真的回去到那个环境里面，你发现只有成绩。
我在恢复阶段的时候，第一场全国比赛，我好像是第十二名，那么按摩都没有，康复都没有，排不到你，只按成绩。小杨阳就更惨，她当时第一场比赛，好像没有进前三十二，然后什么都没有。小杨阳过来跟我说怎么办，因为我们俩是一起恢复的。当时我就找队里面，我说我们这么老了回来，而且我们恢复的很慢，不能有一些特殊对待吗，当你提出这样的问题的时候，人家说凭什么你要特殊对待，就是按照成绩。
甚至有一些声音，包括一些年轻队员，觉得你回来是在挡她。然后你觉得，原来我自己还是那种热情满满的，希望回来能够成为队里面的这个老大姐。
“体育是很残酷，因为有输赢这么明显的差别”
杨扬把那一段日子，称作辛酸的历史。一年半的艰难训练之后，2006年都灵冬奥会上，杨扬最终获得一枚铜牌。
杨扬：其实很多年都过去了，不完全在意了。所谓不完全在意呢，当然它还是很痛的，因为作为一个运动员来说，你没有得到公平的对待。但是我为什么要提出来呢，就是其实我们还有很多发展的空间，比如我们怎么样去认可一个人。
我再举个简单的例子，我最后一届奥运会回来的时候，下飞机之前，就被告知，金牌的走在前面，然后银牌，铜牌，排在后面。那次巧得很，当然金牌王濛，银牌包括张丹、张昊什么的，然后铜牌就是我们几个老的，我，李佳军，申雪，赵宏博，然后4个特别老的，而且像申雪，宏博，又受伤，然后我当时31岁，是我们这个项目，全世界最老的一个选手，而且毕竟之前拿过冬奥会中国的第一块金牌，但我们都排到后面走。其实我自己心里还好，我总觉得我是个旁观者，因为我在1998年经历过这样的一个落差。
但是我能看出来有的人是很难受的，我记得当时我们几个出来以后，欢迎团队已经没了。因为已经簇拥着进了新闻发布厅，我们这几个老的就在后边出海关，我们4个坐在马路牙子上，我想想其实当时这个感觉，对于年轻队员来说，是一个影响。其实我们老的，影不影响也无所谓。但是年轻队员，她看眼里的，你知道吗，她会设想自己的未来，自己有一天也会那样的。那么她可能会讲条件，她可能趁着自己还有机会怎么样，会有一些我认为不是很好的影响。
2006年的都灵冬奥会结束几个月之后，杨扬正式宣布退役。退役仪式，在北京乔波滑雪馆举行，杨扬向她的家人、教练，和队友们，表示了感谢。
杨扬：因为体育不止是输和赢，我经常跟他们讲，体育是很残酷，因为有输赢这么明显的差别，但是体育不应该只是输和赢。赢是一个激励，输有的时候也是一个挫折教育，或者是输，但你也是一个很光荣的事情。
“作为运动员来说，自己应该是这个项目的主人”
2018年1月，我们的摄制组专门来到上海，在杨扬自己的冰场里，找到了她。这个办公室是她的，然而她很久没来。连门上的牌子，都写着会议室，通常是别的同事在用。今天的杨扬有好多个身份，要说主业，她是冰场老板，在上海和哈尔滨拥有3个冰场，更多冰场正在筹划之中。同时，她还是公益组织冠军基金的创始人，帮助孩子实现快乐体育，帮助运动员完成职业转型。而她投入心血最多，是国际体育组织。杨扬是国际滑联120多年历史当中，第一位女性理事。
杨扬：作为中国，一个大国的形象，我认为未来，你真的要做有影响力的事情，你是要为人类，为世界去做一些工作的。有这样的一个胸怀，我们才能真正成为大国。
1999年，杨扬在队里的支持下，第一次前往洛桑，参与国际滑联运动员委员会的工作。第一次独自出国，领队为她做了“小抄”，把需要做的每个步骤都为她写下來。更让杨扬难忘的是，第一次参加国际会议的尴尬时刻。
杨扬：我记得前半段开会，我坐在那，看到人家不停地提问，我坐在那不知道怎么提问题。他们的文化，就是运动员能够去提很多问题。我们那个时候的文化，运动员通常是听话，因为我也觉得很尴尬，茶歇的时候，出来我就问主席，这是我第一次参会，我如何能够参会，我也希望听到他一些建议。他看着我说你应该告诉我，他说这是你的运动，当时忽然间打开了一个思路，我觉得作为运动员来说，自己应该是这个项目主人。
想通了，也自信了，杨扬提出了在国际会议上的第一个议案，希望在短道速滑比赛中使用护颈。
杨扬：确实它是能够起到保护作用，它是防切割的装备。
田川：那有因为你提出了这个问题，做了相应的一个调整吗？
杨扬：有的，进入到规则里面。
“真正的有话语权，是你要参与其中”
第一次参会，让杨扬学会了质疑和发声。回国之后，她立刻学以致用。
杨扬：当时运动场馆里抽烟也是经常会出现的，工作人员，包括有的一些领队，一些领导过来，也不会顾及这些。因为我也不喜欢，但从来没想过去制止这件事，你只能是忍了。那次回去以后，我就在这个醒目的地方贴上了“体育馆内禁止吸烟”，对于运动员影响非常大。
田川：就是用行动来直接告诉你们，你们不可以这么做。
杨扬：然后当时我们领导说，出去开一次会，长本事了。
从此，杨扬积极参加多个国际体育组织的工作，至今19年了。这在中国运动员当中非常罕见。在杨扬看来，中国在参与国际体育组织的方式方法上面，还有提升的空间。
杨扬：像现在可能好一些，但是在那之前，基本上国际体育组织的会议，都是外事人员去参加，并不是专业的人去参加。他不懂体育，我为什么说不懂，他可能懂基本规则，但他不懂细节。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我们短道速滑最大的对手是韩国队，他们提了一个议案，关于到起跑的。起跑原来我们是各就各位，然后就上跑道了，预备蹲下，跑出去。这个时间，静止时间是非常长的。那么当时韩国提出来一个，各就各位，原地不动，预备直接上跑道。我当时看到以后，现场我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区别，这韩国队不多此一举吗，为什么非要改它。起跑本身是他们的弱项，那么那个议案过了，后来我们起跑就改了。我回去以后，我自己就体验了几次，我忽然间就明白了，因为原来的那种模式静止时间比较长，我们中国的优势就是爆发力比较强，那么静止状态下，跑出去，这个优势很大。但是如果是移动的这种各就各位，预备，那对于他们相对来说，这个爆发力差一点的，就有一定的优势。
平昌冬奥会上的女子短道速滑中国队
在我印象里，应该到现在为止，我们都非常非常少参与过提案，就是你没有主动去参与这个项目的制订规则。其实我们一直讲话语权，画面感非常强，就是要振臂高呼，但通常这样的话语权，是没有任何效率的，出不来任何结果的。而真正的有话语权，是你要参与其中，你在整个决策当中，在项目设计、规则制定当中，参与其中，而且你专业性非常强，你的说服力要非常强，要符合大多数人的这个利益，要符合这个项目规律的发展的时候，你这个建议，才能够被很好的接纳。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刘梦琪、蒙小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