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这是晏几道的一首名词,其中“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两句,更是十分高妙。可是较少为人知的是,此句非是晏几道的原创。此句最早出现于唐末五代诗人翁宏创作的五言律诗《春残》中。在此词中,晏几道化诗为词,创造性地使用插入了这一句。这两句也是词中精华所在,也是被谭献誉为“千古不能有二”的名句。
其实在古代诗词中,偶尔借用他人一两句诗词,并不少见。照搬或是略加改造前人的一两句诗词,用在自己的诗词中,叫做借句。之所以借用前人的诗词,主要原因一是作者非常推崇某人,二则是所描绘的事物,所抒发的情志与自己要写的内容某些方面暗合,也就不必再多费气力,直接将其拿来一用,插于词中。这种借用不一定是负面的,有时候,后来文人能够将一句似乎在别的诗中已经定型的诗句,用出新意。甚至有人借用时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意境超越原作。
杨万里《诚斋诗话》中,关于杜甫化用前人作品的现象有这种评价:
“句有偶似古人者,亦有述之者。杜子美《武侯庙》诗云:「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此何逊《行孙氏陵》云「山莺空树响,垄月自秋晖」也。杜云:「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此庾信「白云岩际出,清月波中上」也。」”
这就成了作者不及述者。杜甫化用了何逊,庾信的诗句,反倒超越了原作者。又或者本文开头的《临江仙》,同样是这样。
在日本的空海和尚写的《文镜秘府论》中,有这样一段话:“凡作诗之人,皆自抄古人,诗语精妙之处,名为随身卷子,以防苦思。作文兴若不来,即须看随身卷子,以发兴也。”就是说,把前人的名句名篇摘抄下来,自己外出游历之时带在身边,作诗之时,要是苦思不得,就打开摘抄下来的名句名篇看一看,来给自己一些新的思路,获得一些新的启发。
南宋文学家周紫芝甚至说自古以来,文人们基本上都是说前人说过的话,走前人走过的路:
“自古诗人文士,大抵皆祖述前人作语。”
词中引用前人、他人诗词,实在是不胜枚举,尤其是名句,引用之人更是甚多。单就李贺古诗《金铜仙人辞汉歌》中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句来说,欧阳修《减字木兰花》(伤怀离抱)中就有“伤离怀抱,天若有情天亦老”的句子;孙洙亦在《何满子》(怅惘浮生急景)里也有“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的句子,贺铸《小梅花》(缚虎手)里同样有“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的句子;万俟咏《忆秦娥》(千里草)中还是有“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情说便说不了”的句子;甚至在近代,毛主席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尾联也有“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的句子。
说到毛主席,也是借用前人的诗句甚多,李贺古诗《致酒行》有句云:“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故后人就常常用下一句来象征伟大的变革。毛泽东《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中就有因迁就浣溪沙平仄而改李贺“雄鸡一声天下白”之句成“一唱雄鸡天下白”的句子。另外还有“斑竹一枝千滴泪”(《七律·答友人》),也是出自清代洪升《黄式序出其祖母顾太君诗集见示》中“斑竹一枝千点泪”之句;“我欲因之梦寥廓”(《七律·答友人》),亦是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中“我欲因之梦吴越”之句;“人世难逢开口笑”(《贺新郎·读史》),也是杜牧《九日齐山登高》中“尘世难逢开口笑”之句。此类甚多,不胜枚举。
照今日话来说,“天下文章一大抄”。若是自己作品某处不论如何写,都难以超越前人之句,借用一二,也并无不妥。前人早已留下了那么多耀眼,华丽璀璨之语,偶尔借用一二,虽则拾人牙慧,却也不失为对文坛前辈的尊崇敬意。
今日借古人句,也是对传统文学的一种传承、发展,而且敢于借用前人诗句,也必然要对其出处有详细的了解,对其语意也需熟读明了通透。“借句”很多时候也包含在用典之中,属于修辞的一种手法。
但是我们需要明白,“借句”非是“抄袭”,非是“原封不动,通篇借用”。不能把别人的作品胡乱改上两个字就成了自己的“作品”,那样的滥竽充数,不仅违德,更是违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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