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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5月的一天，一个中年男子走进了北京饭店的理发厅。正在工作的理发师朱殿华望了一眼中年男子，只见他穿着一身普通的灰粗布棉衣，身材魁梧、气宇轩昂、满面红光。中年男子微笑着向朱殿华点了点头，随后一边坐在凳子上等候，一边看报纸。
等到为中年男子理发时，朱殿华才发现他非常健谈。他总是以亲切的口吻向朱殿华探寻生活和工作情况，话语中充满了关心。理完发后，中年男子连连夸赞朱殿华不仅手艺好，速度还快，实在是好！
此前半个小时的交流使朱殿华觉得中年男子非常亲近，因此听到对方的夸赞后，他也没谦虚客套，而是笑着回答道：别看我才26岁，但已经理了13年发了呢！除了理发之外，我正骨推拿也有十年功夫了，以后有机会让您瞧瞧！
中年男子离去之后，朱殿华才从饭店其他工作人员的口中得知——刚刚那个中年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周恩来。朱殿华心想，周恩来果真如传说中那般气度不凡，可实在没想到他如此平易近人。
一个多月后，周恩来又再次来到了北京饭店找朱殿华理发。西花厅附近其实也有理发厅，师傅的手艺也很好，不过速度比较慢，理发加修面要一个多小时，而朱殿华半个小时就能搞定。周恩来每天工作16个小时，工作表还是排得满满的，半个多小时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因此，他总是利用去北京饭店那边办事的机会，抽出时间找朱殿华理发。
建国后，周恩来出任国家总理，兼任副主席、外交部长，身兼多职任务繁重，但若非忙得实在抽不出时间，他依然亲自去北京饭店找朱殿华理发。周总理的司机杨金铭曾回忆说，总理如果从西花厅去北京饭店理发，这段路程算是私事，每月都由总理工资中扣除作为车费。
朱殿华知道周总理经常要见外国友人，个人形象非常重要，便经常思考怎样的发型最适合周总理。根据周总理的气质、身高、身材、头部与身体的比例，脸庞的大小及胖瘦，朱殿华设计出了最适合周总理的发型，使周总理的外在形象更加熠熠生辉。
因为两人每月都要见面，周总理和朱殿华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朱殿华心疼周总理整天都那么劳累，有时也会找一些轻松的话题跟周总理聊聊。有一次，朱殿华给周总理修面的时候说：我看过您以前的照片，可是美髯公呢！
周总理被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笑着说：那是在长征前后了，因为不方便打理，后来就全刮掉了。朱殿华则说：没机会帮您打理美髯了。说起胡子，周总理可有不少话说呢。比如虽然不留胡子，但胡子长得很快，国产的刀片不经用，去日内瓦开会时还特意买了几包捷克产的刀片回来……
周总理去理发时，难免会碰到已经有人在等的情况。有一次，周总理到理发厅的时候，正好有位警卫战士排在前面。警卫战士知道周总理很忙，便主动让周总理先。但周总理却拒绝了，他说：理发不分等级，只分先后，你先来的，就你先理！之后，周总理一边等待，一边看随身携带的报纸和材料。周总理的秘书曾回忆说，周总理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办公室，许多事情都是他在零碎的时间里处理的；此言不虚。
周总理忙得实在抽不出时间去理发时，便会请朱殿华来西花厅。西花厅原是末代皇帝溥仪之父摄政王载沣住过的西花园，但经过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等到周总理入住之时，西花厅已极为破旧。
笔者在之前的一篇文章中也专门写过西花厅，秘书何树英将西花厅做了简单的整修，周总理被气得不回家，他说：我身为总理，带一个好头，影响一大片；带一个坏头，也影响一大片。我的房子修了，带了一个很坏的头……最后，秘书只能撤掉铺的地毯、新装的窗帘。
当朱殿华去到西花厅之时，见到的是老旧的地砖、潮湿的墙壁、透风的窗户和有许多补丁的窗帘。朱殿华敬佩之余，又感到心疼地，他对周总理感叹道：总理啊，您太委屈自己了，说句实话，我家用的窗帘也比您的好啊！但周总理就是不肯换掉，他说：很多老百姓连这样的窗帘都还用不上啊！
此外，朱殿华有时也会碰到周总理一家吃饭。朱殿华从未见过餐桌上有大鱼大肉，见过的永远都是几块粗粮烙的饼和两碟小菜。有一次朱殿华忍不住对周总理说：您长期吃这个，胃受得了吗，营养跟得上吗？周总理乐呵呵地答道：你看我不是吃得挺香吗？粗粮可是好东西，营养丰富，常吃粗粮不仅对身体有好处，还能提醒我们不忘本、不忘劳苦的人民群众。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国家变得越来越强盛，人民的生活也越来越好，但周总理却仍如建国之初那么忙。大到国家层面的重大决策，小到事关人民生活的一分钱物价，周总理都要过问。岁月不饶人啊，况且周总理数十年来都在透支自己的身体。
朱殿华看着周总理日渐憔悴与苍老，但每次又偏要强行打起精神，心中特别难受。朱殿华心想，周总理岁数大了，老是这样硬绷着，真是太辛苦了。朱殿华想起初见周总理那次，他曾向周总理提到自己会正骨推拿。
这么多年过去了，朱殿华的手艺还在，但却一次都没帮周总理捏捏。此前朱殿华担心会耽误周总理的时间，但现在他忽然有些后悔——早就应该让周总理放松放松了啊。
于是朱殿华趁着给周总理理发之际，用轻盈的手法给总理按摩推拿。朱殿华的手非常巧，不仅理发技术高，按摩手法也相当好，厨艺也非常好，曾是开国第一宴的主厨之一。朱殿华灵活使用推、拿、按、摩、捏等手法，使劳累的总理一会儿就睡着了。
但每次周总理都只会小睡一会儿，一般都只是十几分钟，最多半小时，他的头脑中仿佛时刻上着闹钟一般。有时朱殿华忍不住心想，就在那入睡的十多分钟里，周总理可能都还在忙着处理事情呢。
有一次，周总理连续工作了二十多个小时，又要去接见外宾，中间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向来注重外交礼仪的周总理没有休息，而是提前通知了朱殿华，让他来帮忙理发。朱殿华到的时候，发现周总理虽然强打着精神，但却双眼通红、布满血丝。
朱殿华修面刮到喉部时，周总理因为过于劳累忽然猛咳了一下。朱殿华警觉地把刮刀提开了，但刀子还是碰到了周总理的下巴，留下了一道小口。这使朱殿华紧张到浑身冒汗，连声道歉。他不住地想：周总理如此劳累，马上还要接见外宾，自己却弄伤了周总理的下巴……
可周总理却笑着对朱殿华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怪我咳嗽没跟你打招呼。我还要感谢你呢，幸亏你的刀子躲得快！打理好之后，周总理拿着两个馒头就赶去机场接外宾了。临走前，周总理为了打消朱殿华心中的忧虑，还特意嘱咐邓颖超，一定要留朱殿华到家里吃饭。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来到了60年代末。朱殿华这位一辈子给人理发的理发师，竟也遭遇了祸事，被剥夺了“理发权”。一天，周总理来到北京饭店理发，但朱殿华却不在理发厅，师傅换成了一位年轻人。年轻人手艺虽然也不错，但相比朱殿华还是欠缺火候。
周总理找到饭店负责人，严肃地说道：朱师傅是个理发师，他技术好，为什么就要夺朱师傅的理发权？经过周总理的批评，饭店恢复朱师傅的工作，让他继续理发。朱殿华许多年后回忆此事时，仍热泪盈眶。他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理发师，但却能得到总理的关怀，实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啊！
当然，朱殿华也知道，周总理对他并不是搞特殊，如果周总理知道另一位理发师被无理剥夺理发权，他也会出面制止的。伟大的周总理，他始终关怀着全国所有的人民啊！因此，朱殿华虽然因周总理亲自出面而恢复工作，但他一点都不骄傲，有的只是对周总理的感激。他更加珍惜自己的岗位，更加勤恳地为周总理服务，为每一位客人服务。
1974年冬，周总理重病入院。朱殿华得知消息后非常难过，他知道周总理既是病倒的，也是累倒的啊。像周总理这样连续数十年每天工作16个小时，换成别人可能早就倒了。周总理，他一直是在强撑着。他心中装着无数人，却偏偏忘了自己。
此后，周总理需要理发，都是由身边的警卫员打电话联系朱殿华。朱殿华看到周总理病房中的输液架和输液瓶，又看到病床边的桌子上摆放的厚厚一堆文件，感到格外心疼。周总理即使重病入院，还是如此操劳啊！
朱殿华每次去医院给周总理理发时，总会带去饭店其他工作人员的问候。令朱殿华意外的是，周总理不仅清楚记得每个人的名字，还亲切地牵挂着大家。周总理常问朱殿华，做西餐的老陈师傅病好些了吗？新来的小林工作得怎么样？大家有没有碰到什么困难……这些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员，周总理始终牵挂着啊！
朱殿华看着周总理日渐衰老、瘦弱、憔悴，感到非常伤心。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记事本上记下周总理每一次理发的日期，默默推算着周总理下一次理发的时间。
1975年11月，周总理被病痛折磨得下不了床，瘦得几乎脱了形，身上大大小小插着十多根管子。当朱殿华带着徒弟小博前来为他理发时，周总理却仍像以往那样抱歉地说“又辛苦你跑一趟，又耽误你的工作了”。不仅如此，周总理还亲切地朱殿华的徒弟小博，孩子现在怎么样……
谈到小博的孩子，周总理说：可惜我没见到本人，只见过照片，是邓大姐带回来的照片。小博实在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周总理还记得和他这位普通人有关的小事。更令朱殿华和小博感动的是，周总理即使病重到这个地步，竟还想着要给他们的工作带来方便。在修面修到嘴唇时，周总理心知自己太瘦了，师傅不好刮，便使劲将嘴唇顶起。刮到喉结时，周总理又使劲将脖子伸平……
临别前，朱殿华对周总理说：盼您早日康复，元旦前，我再来为您理发！这次分别之后，朱殿华始终牵挂着周总理，心痛周总理竟然病成这个样子了！他盼望着，盼望着，盼望着下一次见到周总理的时候，周总理的身体能好一些。
可是，朱殿华等了一个多月，都没等到警卫员联系他。元旦马上就要到了，周总理怎么不理理发呢？朱殿华实在等不下去了，便主动联系了警卫员。警卫员看到周总理头发蓬乱、满面胡须，也劝周总理让朱殿华过来理发。
此时的周总理，已经来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光，有时昏迷，有时清醒。当他听到警卫员说让朱殿华过来理发时，他其实也很想让朱殿华过来，即使不理发，见一见他也好啊。他们已经相识了27年，周总理没有把他当成一位普通的工作人员，而是一位身处不同岗位的朋友。
可是，周总理又想到自己病成了这个样子，朱殿华看到的话，会难受啊！于是，周总理吃力地对警卫员说道：不要了，我这个样子，不好再见人了，老朱帮我理了这么多年发，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会难过的。
于是，朱殿华等啊等，到最后等到的竟是周总理逝世的消息。那是1976年1月8日上午9时，为国为民操劳一生的周总理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神州震动，天地同悲！
第二天下午，朱殿华接到了警卫员的电话，请他过去理发。只是，让秘书打电话请朱殿华不再是周总理，而是邓颖超大姐。警卫员还告诉他，前几天之所以没回电话，是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接着，警卫员把周总理的话告诉了朱殿华。
朱殿华听着听着，眼泪就止不住往下落。敬爱的周总理啊，不仅把他当成一位理发的工作人员，还把他真正当成了一位老朋友啊！
朱殿华带着徒弟，双眼含着热泪来到了太平间。一进门，他们的热泪就夺眶而出。曾经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周总理，竟被疾病折磨得成了这样一副样子——瘦得皮包骨头，脸颊凹陷，头发稀疏蓬乱，满脸胡须，脸上满是褐色的老年斑点。
朱殿华和徒弟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但是，眼下还有重要工作，他们要最后一次为周总理服务，为他整理遗容。于是，他们只能擦干泪水，强忍住随时都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小心翼翼地为周总理整理遗容。
结束工作后，朱殿华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他放声大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总理，希望能把总理唤醒，希望能替千千万万人民把敬爱的周总理唤醒……
可是，周总理却陷入了永远的沉睡，再也无法他深深爱着的人民身边了。朱殿华忽然想起初见周总理那天，那时候的周总理风华正茂、气宇轩昂、满面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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