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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文」网络诗人张红果逝世 女儿张争争催人泪下的亲情诉说!

时间:2020-02-21

因患小儿麻痹症致残行走不便,长期从事文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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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张红果,男,1967年出生于湘潭市岳塘区,大学文化,民间诗人,网名,嗜睡如归、庐溪闲人。因患小儿麻痹症致残行走不便,长期从事文案工作。在2016年6月26日举行的首届“中国·剑门关”诗歌擂台赛中,曾击败过众多选手,摘得桂冠。2020年9月23日因病去世,享年53岁。

编者按:这篇文章的篇幅虽然比较长,但看着揪心不忍放弃,让人泪目连连。祭文运用白描手法,朴素的文字,如一幕电影把父亲对女儿的爱,表达得深刻细腻,真挚感动,从平凡的事件中,呈现出父亲的关怀和爱护。读起来清淡质朴,情真味浓,蕴藏着一段深情。真可谓平淡中见神奇。

我与父亲

---张争争

一个月前我刚好离职回家小住,想陪陪家人,却没想到跨过这山重水长,竟是为了送你最后一程。

你走得很突然,像一个拙劣的玩笑。几天来我听到最多的话便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我们还聊过天,前几天还一起吃过饭。谁也没想到你会一夜之间干脆地离开。你突然得让你的女儿词穷了。惯会写作抒情的她独自整理这二十五年的光阴,记忆像一团乱麻纠缠不清,不知从何写起。

追悼会举行前我用手机仓促写了不足千字的感谢辞,照着网上的模板,一点点把你的生平填进去。这是公开场合,有那么多长辈朋友从各地赶来送你,我不能写得太私密,只好语焉不详地说,“为了我的自由,你放弃了你的自由”。其实这是一位父亲为儿女做的最无私的一件事——为了成全儿女的独立,甘愿牺牲自己的独立;为了支持儿女的理想,甘愿牺牲自己的理想。但我懂得太晚了,我甚至来不及向你说一声对不起,抱歉我在外恣意地发扬着我的二十岁,挥霍的却是你的生命。

而此时这些话,我终于可以明明白白写给你、读给你。抬手敲下《我的父亲》,觉得这个标题太正式,最后只得改成《我与父亲》。这不会是一篇荡气回肠的记叙文,这只是一些七零八落、毫无章法的随笔。所有我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所有我希望多年后仍然记得的琐事,所有能描摹出你完整样貌的生活碎片,哪怕它们既絮叨又不足一提,却是你留存给我的全部痕迹。

其实从前我也给你写过几篇散文,但比起我理应诉说的庞大爱意,那些实在太过渺小。也许因为我们都是太别扭的人,不习惯甚至耻于对家人表白,到后来,我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生活,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们的交流甚至都变得生疏客气。明明年幼时的我与你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完整地复制了你的性格、兴趣和喜好。你居家工作,大把的时间都呆在家里,而我就像一个小尾巴,无意识地模仿着你的一切习惯。你就这样亲手捏就了我的雏形。

对我来说,你亲切活泼的一面永远比文采飞扬的一面更深刻。你在外诗名远扬,我也常常和朋友同事介绍你是一位诗人、一名写手,说起来颇有几分自得——这名头严肃气派,但其实你在生活中更像个老顽童。你走以后,我每一次余光瞟向房门,都幻想着你像往常那样滑稽地探个脑袋进来,颇有兴味地看着我。你在我面前很少摆父亲的架子,反而更像朋友。我还小时,你就是带着小朋友玩耍。酷夏的早晨我们一起出门吃米粉,再买两杯“冰花”,站在楼房阴影中一饮而尽。那是一种廉价的果味饮料,在冷冻柜里冻到结冰碴子,喝一口冻得太阳穴发疼,却能驱散一整天的暑热。但这项活动似乎只出现在那个暑假。之后,卖冰花的推车逐渐绝迹,你下楼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那时我们还住在五楼,你上下楼梯一趟非常辛苦,平时买烟和槟榔都让我代劳。住老家时,你也是整天坐在狭小的书房里,电脑桌旁放一张小床,我只要在家就坐在那张床上,唱歌、看书、看你玩游戏。《帝国时代》、《盟军敢死队》、《侠盗罗宾汉》……这些策略类游戏你玩得兴致勃勃,一个关卡往往筹谋许久,我也看得津津有味,甚至看到深夜睡着,再由妈妈抱回卧室。

我记忆中童年的闲暇时光几乎全都是在书房和你一起度过的。假如我不在书房,你就会时不时尖着嗓子拉长声音唤我的小名:“争…”,我也尖着嗓子拉长声音应一句“欸…”,这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种游戏。直到今年我25岁,回家休息,你还是这样在书房里唤我。长大的我已经失掉了童趣,只是冷淡地“嗯”一声。但你依旧乐此不疲,听到我回应就呵呵笑起来,仿佛这样的一声呼唤,就是我们走过十几年岁月后保留的最后默契。你走之后,我独自坐在家中,外面的人声、狗叫都停息了,才发现这座房子这样安静,而你就在这样的安静里坐过了十来个年头。我忍不住想到,我不在家时,你等我的回应又等了多久。

童年时除开看你玩电脑游戏,我也常常阅读你书架上的藏书,那是我人生最初的启蒙,也是我们交流的一种方式。一本破旧的《世界文学》里收录了《小王子》,你带着我辨认书上的插图——装着小羊的木箱子、吞入大象的蛇、被猴面包树包围的星球……我还临摹了几幅贴在书房里。你最喜欢狐狸被驯养的情节,有时玩着电脑便叫我:“争,读读狐狸的那段。”我便拿书来读给你听(小时的我极爱朗读)。还有一本梁实秋的《雅舍菁华》,我反复读了几遍,印象深刻,如今我更是庆幸这样一本小品文奠定了我的文学基础,让我在此后多愁善感的文艺道路上总保有最后一寸戏谑调侃的余地,不至于走入绝境。

初中时我开始读郭敬明,也爱读简媜、三毛,这些作品混杂在一起,丰富了我的辞藻,也让我染上了极尽堆砌的毛病。但你却从不批评我言之无物,反而兴致盎然地品味我写的散文、小说,夸奖我的文字天赋,鼓励我多写、多读。

这种支持是伴随着担忧和压力的。我沉迷于创作自己的小小天地,下笔不能自休,上课也偷着写。“为赋新词强说愁”,我长时间埋头于青春的苦闷中,耽误了学习。那时你真是万分纠结,既希望我专心读书,又不想打压我的积极性。初高中你曾委婉地与我谈话两次,劝我目前先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度过关键时期再发扬我的爱好。或许是上天听到你的祈愿,初三和高三我都如有神助,突破阻碍顺利升学,最后考入了武汉大学文学院,这是你最为欣慰的一件事。

可是离家前往大学后,我就渐渐从家里分割出去了。你倾尽全力给我成长所需的一切,我越飞越远,却没有回头等等你。现在算来,我记忆中与你朝夕相处的日子竟只有小学那短短几年。

我和你一样,是特别恋旧的人,你念念不忘总跟我提起的那些小事,还有许多我现在都记得。比如你说以前从幼儿园接我回家,看到地上有一小块木板,表面粗糙,却想不到朝下的一面是光滑的,拐杖拄上去便一下子滑倒了,手里提着的小蛋糕摔落一地。这件事我没有印象,不知道年幼的我是何反应,只是听你说了一两遍后,牢牢印在脑海里。你说我小时候分不清“手”字和“毛”字,在纸上写“爸爸的毛机号码”,那张小纸片在你钱包里放了许多年。

真正有完整印象的却是你的两次骨折。你因为幼时的小儿麻痹症后遗症不便于行,但最初你只拄一根拐杖,人还清瘦灵活,神采飞扬。我小学时有次回家看到楼下围了几个人,走近一看,你竟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原来是有人把树叶踩烂在地上,使你滑倒了。还有一次你带我去配眼镜,付钱时现金不够,你便留我在店里,自己走去前面路口取钱。我等了许久不见你回来,走出店门又看见你摔倒在地,因为路边卖菜的浇水湿了路砖。两次骨折你都在家里躺了好几个月,需要我和妈妈帮忙端屎尿盆子、擦洗身子,更有一次请一位民间大夫接骨,把你放在大床垫上用卡车拖去那个小巷,烈日下你只能任大家搬来搬去。那时我还十分年幼,并不能懂得这种经历对自尊心强的你来说是怎样难堪的折磨,只知道从那以后,你就得拄双拐行走,行动更加艰难了。

(关于拐杖另有一则趣事。拐杖接触地面的那一头往往是摩擦力较大的橡胶,但在湿木地板上容易打滑,家里回潮时,你便用旧袜子套在橡胶上。小时候曾用过一双大红色棉袜,戏称为“红袜战队”,去年你还为此作诗一首:

春日回潮居室地面湿滑甚苦~

燕居孰谓宜家室,策杖趑趄履薄冰。

赖有旧年毛线袜,纠纠裹足作依凭。

【注】小女在家时,戏称吾为“红袜战队”,往时温馨亦可凭之。)

因为从小习惯了照顾你,我并不觉得爸爸残疾是件多么特殊多么羞耻的事情,或许只在我有自主意识后短暂地难堪过一次。那也是小学暑假,我们去买冰花的路上遇到了我的同学,你正坐在一辆残疾人车上。那辆车形状像轮椅,左右转动把手可以转向,前后摇动把手则利用杠杆提供动力。你每次都把拐杖绑在车后,动作夸张地大幅度摇着把手,车子便能轻快地前进,并不需要我在后面推动。我同学见到我很是惊讶,问道:“这是你爸爸吗?”你则非常热情地与她打招呼。那似乎是我第一次与你在街上偶遇不相熟的同学,我不知该作何反应,理智上我并不尴尬,但情感却教唆着我心里膈应一下,好像我必须膈应一下来表现我的成熟。在此之后,我推着你上街时就注意到了迎面而来的各异眼神,你总是漠然相对,仿佛浑不在意,我不知道你这样要强的人花了多少努力来做到这样的坦然。

但你心里其实永远拗着一股劲,好像要证明自己和别人一样力所能及。所以你很少利用残疾人的身份让别人行方便,也最不喜欢麻烦别人,总是自己逞强,有时甚至像赌气一般。前几年大伯伯养了一只雪纳瑞,叫“板栗”,聪明可爱,有几天寄养在我家里。那时我正好大学放假在家,早上常常牵着它出去溜。有一次你出门吃早餐,没叫我,就自己牵着狗狗开门。板栗很兴奋地往外冲,你又要拄拐又要牵绳,拉它不住,一下子摔在楼梯上。我听见声音连忙出去看,你躺在楼梯间还朝我笑,说没事,只是磕了一下胳膊。不锈钢的拐杖都摔弯了。

你不服输,不服老,不服病,凭着一口硬气往前冲。但你到底已经老了啊,长期缺乏运动和不健康的生活习惯使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你又一贯不爱去医院,一方面怕开销巨大、家人担心,另一方面各种手续折腾对你来说实在费劲。前些日子你告诉我你的一根小拇指已经完全无法弯曲,说你因为长年拄拐双肩酸痛,颈椎难受,我劝你去做个颈椎检查,你也满不情愿。这次因为间断性的眼胀、头疼、胸闷已经影响到正常工作,你才下决心去医院检查。尽管医院有电梯,楼宇之间还是免不了步行,你走几十米就气喘吁吁,再不复从前的强健了。面对医生连珠炮般的询问,你答不上来,只说一直按照医嘱吃降血糖的药,不知道自己有高血压。那种失去自己身体控制权的恐慌在你眼中闪烁,你变得小心翼翼,几近卑微地任医生护士支配。只是最后一点固执让你申请当天晚上回家睡觉和整理资料。我那时看你不喜欢睡病床,身体也没有不适,竟由着你了!现在想来,追悔莫及。其实我该更强硬一点,做你的主,逼你治疗,逼你乖乖住在医院。但我实在太不懂事,面对你的老去,我也措手不及,心里慌张,只得沉默以对。

我总以为还早,还有长长久久的日子。在外漂泊的这些年月,家对我来说像一个固定符号,被我抛下的人就永远按照我印象里的样子自顾自生活。我没有敢想过家人会生病,会老去,会离开,我就这么自私地逃避着,潜意识里却留下越来越深的恐惧。大学有一次我梦见你得了一种怪病,叫“鹦鹉症”,眼不能看,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四肢退化,膝盖下的肌肉组织像轮胎一样层叠,怪异地隆起。我想对你说话,却只能通过肢体接触让你感受我的存在。你完全封闭在黑暗而安静的世界里,我甚至无法让你知道女儿回家了!那天我哭着醒来,心如刀割,第一次直面了自己的恐惧。

但我到底没有回家陪你。大四我考研失败,急着找出路,全无头绪地往外跑,怕自己落后于人。你知道我在外工作压力大,为了减轻我的负担,总是瞒着家里的病痛,就连前几年你突发脑中风,也是康复后才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就在你离去的那天晚上,我们吃饭时闲聊起来,你说自己什么事情都是忍,都是挺,四十岁就这么挺过来了,五十岁也一样。但那晚你到底没有挺过来,你只是忍着巨大的疼痛,默默走了。随着年纪渐老,你最担心的就是成为家里的累赘,担心你老去后一身贫病,需要我和妈妈费心照料。我不知道夜里你是无力呼救,还是在那一刻做出了赴死的决定,没有呼救,让你的生命干脆利落、有尊严地终止在五十三岁之前。

9月23日,我的朋友圈纷纷在发“秋天的第一杯奶茶”。2020年的秋天刚开始,第一片落叶还没见到天光时,你就离开了人世。恰如倪湛舸在《立秋》里写:“它会在离开前为马披上毛毡,为收割机熄灭嗡嗡作响的引擎,为我完成告别这世界的心愿。”这个萧瑟的秋天替你完成了这场告别。

现在想来,最后两天我们的闲聊就像某种临终交谈,隔着多年纷扰的人事,回到我儿时那种纯粹又珍贵的对话。你知道我近来在写同人小说,很是欣慰,说创作一定要保持状态,不论写些什么。你说你跟我一样,写小说三分钟热度,开了很多头都不了了之。前段日子构思了一个科幻故事:两个生物到达一颗星球,发现所有人类都是同一张面孔,他们处于不同社会阶层,从事不同的职业,构建了繁荣却落后的封闭社会。原来所有子民都是国王的克隆体,他因飞船失事被困在这颗星球,只能复制出千万个“自己”,各自分工。你是个科幻小说迷,自己也常常写,不过像你说的,全都只写了开头。后来我整理遗物时,在你电脑里的确找到了这篇小说,最后修改时间8月2日,一共写了60字,阿尔弗雷德才刚刚进入RX3685c星系。

我们也聊起了我在广州的生活。今年四月你突然问我平时工作内容是什么,绩效怎么算,大概是亲戚朋友问起,你根本答不上来。我当时笼统地说了一气,你也没太懂,便草草结束了对话。这次我半吐槽半倾诉地回顾了我三年来的经历,想让你知道女儿独立了,在外也算能独当一面了。但你听完后只是摇头叹气,因为你从未进入集体工作,给不了我什么建议。你迫切地想关怀我,却力不从心。最后你说,太辛苦就回来吧,爸爸养你一辈子。

这话你不是第一回说了,但每回都说得很艰难,因为你最懂我。你不想用亲情逼我回家,也不认为女孩子就该安分守己,嫁人生子。但这次离职着实让我茫然,好像从一个悬崖上跌落下来了。于是我半开玩笑地接你的话说:“好啊,我没什么野心,就算躺家里混吃等死也行。”你又说:“爸爸对你没有要求,哪怕你整天在家,只要过得轻松快乐,我也养得起你。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这样浪费,你应该去发扬自己的理想和才华,出去看看更开阔的天地。我怕你老了会后悔。”在你眼里我从来不只是一个女儿的身份符号,也不是谁的附庸,而是一个应该实现人生价值的独立个体。你事事尊重我的意见,从不干涉我的人生选择,常说结不结婚生不生子、同性异性都没关系,只要我幸福。但你在开明之余又给我留了最后的退路,打算帮我兜住一切后果。所以尽管我在外生活能自理,却一直拒绝长大。我任性地追求我的自由——工作自由,经济自由,爱情自由,我总想着再怎样落魄还能回来做你的小女孩。

但我未曾想过你的辛苦,未曾想过你没有退路,反而拼了命帮我铺平我的退路。这几年你想给我存嫁妆,哪怕我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结婚,你还是偷偷准备着。你自己的生活抠抠搜搜,俭省凑合,没有享受分毫。我知道你本性并非爱财如命,也不古板,甚至比一般中年人更喜欢新鲜玩意,更有生活乐趣。(你以前看一部电影,里面四个妇女吃盐焗凤爪,称“菊花招手”,你每次跟我说起,就会去买虎皮鸡爪回来解馋。)但养家的压力让你不得不抠门。这一年我工资见长,每月给你汇钱,是希望你手头宽裕点,有小病小痛及时去查,好奇什么就买回来吃吃、玩玩。但你还是把自己的乐趣压到最底线,只批发些廉价小零食消遣寂寞,烟也是抽最最便宜的,甚至在湘潭已经买不到了,你就托朋友买,寄来一大包。你朋友说得没错,你看到存款的数字略有增加都会窃喜,你还跟我说,不习惯吃早饭,顺便还能省点钱,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你走的那天早上,收殓的人说要带一双常穿的皮鞋,妈妈从鞋柜上拿下一双新的,你都没穿过,而平时穿的那双已经满是皱褶。我泪如雨下。

我记忆中的爸爸吃饭时“三扒两搅,鼓眼一吞”(湘潭俗谚),吃不完的饭菜总是你收场,从前号称“铁胃”。这几年回家才发现你吃饭的劲头退了,饭量比我还小,对菜色也没有多少要求。那天我们谈得深了,你说,也许是老了,现在觉得贪吃和贪睡都是令人羞愧的事,欲望代表着软弱,所以吃饭总是吃饱就好,平时除了睡觉也绝不躺在床上。你对自己越来越严苛,好像对这世界怀有一种卑微的歉意,我想也许是你的残疾啃噬完你的肉体后,终于也啃噬完你的内心。

你保留的唯一爱好就是喝酒,前几年喝得凶些,几次醉在外面回不来,有一次摔倒把牙齿磕掉一颗。那时我在广州工作,听到消息心里又急又气,恨你不保重身体,数落你一番。那大概是我话说得最重的一次,狠狠挫伤了你,你酒醒后发了长长一段话向我道歉,并保证再不喝酒。但这诺言你只遵守了几个月,又慢慢开始小酌。我不忍苛责,左右为难,你只剩下诗酒的爱好,难道我要把这些都剥夺了吗?最后两天你身体偶发不适,便不敢喝酒了,天气沉闷,人也沉闷。有次路过正在客厅玩电脑的我,突然自言自语一句:“总觉得写诗也写不动了。”说罢闷头去睡午觉。

回忆起来,那两个晚上的景象几乎是凄凉的。半个月连绵的秋雨让夜晚变得格外阴郁,你因为头疼眼胀关掉电脑,离开书房就像离开壳的寄居蟹,木楞地坐在客厅里,无所适从。9月21日是世界阿尔兹海默症日,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症”,我奶奶患病已七八年之久,对此你一直感慨万千,既心痛母亲的痴傻,又害怕自己老了也落得如此田地。21日晚你读着各个网站的科普,念念有词。如今你高度近视加老花眼,看手机或书本时都得把眼镜摘下来,眯缝着一只眼看,片刻后就疲累不已。你只好打开一段录音,静静听着。是你的一位朋友朗读史铁生《我与地坛》的录音,你说她是特别为你录的。我知道你想你的母亲,想她曾经如何为残疾的儿子操劳,我也知道你想着自己生来的病痛和遗憾。在这个阒然的夜晚,房间显得格外空旷寂寥,我敲着键盘,你就在旁边无言地听着。“现在我才想到,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这声音在房间里四下回响,替你诉说那些碍于亲情而不敢吐露的经年的苦闷。

后一个晚上,你与我聊着生活,聊着兴趣爱好,聊着我对未来的想法。说到结婚,我说与其找个不靠谱的人艰难度日,不如独身一辈子。你犹豫着回答:“当然,你开心最重要。只是,我总担心你以后没人依靠……生活会寂寞。”

我又笑着说:“那有什么?我这么多爱好,这么多可做的事,从不怕寂寞。”

你也局促地笑:“也是…也是,你和我一样,都不怕寂寞。也要得,自己想开最好。”你说不下去了。

我如今才明白,我能说这番话不是因为我在外独立,也不是因为我真的年纪轻轻就参透了境界,而是因为那时的我有恃无恐,我知道不论走去哪里身后都有人在等我回家,不论走去哪里都有一份无条件的爱,不需要我费力去赢。你走之后,家永远缺了一半,我才发现长大就意味着再也不能有恃无恐。

整理你电脑的时候,看到你保存了一首诗——刘年的《写给儿子刘云帆》:

一、

突然想到了身后的事

写几句话给儿子

其实,火葬最干净

只是我们这里没有

不要开追悼会

这里,没有一个人懂得我的一生。

不要请道士

他们唱的实在不好听

放三天吧

我等一个人,很远

三天过后没来,就算了

有的人,永远都是错过

棺材里,不用装那么多衣服

土里,应该感觉不到人间的炎凉了。

二、

忘记说碑的事了

弄一个最简单的和尚碑

抬碑的人辛苦

可以多给些工钱

碑上,刻个墓志铭

刻什么呢,我想一想

就刻个痛字吧

这一生,我一直忍着没有说出来

凿的时候

叫石匠师傅轻一点。

三、

清明时候

事情不多,就来坐一坐

这里的风不冷

不用烧纸钱

不用挂青

我没有能力保佑你

一切靠自己

说说家事

说说那盆兰花开了没有

说说最近看了什么书

交了女朋友没有

不要提往事

我没有忘记

你看石碑上的那个字

刻得那么深

不要提国事

我早已料到

你看看,石碑上的那个字

刻得那么深。

只可惜我看到时,你已经入土,而且亲身经历一番后,才知道后事大多是办给生者的慰藉,并不能尽如你意。爸爸,你是火葬的。追悼会来了许多朋友,懂你的性情,惜你的才华,都是真心送你。按照殡仪馆的流程,还是请了道士,念了好几轮,你就当他胡诌得了。墓碑上没刻墓志铭,我替你收着这个字,下一生再别这样痛了。你女儿,不求保佑,不求发达富贵,只求你无牵无挂地走,再也不用为国事家事烦忧,不用任这狗日的生活捏扁搓圆。

我和你一样都是敬重习俗但不信鬼神的人,唯独这次,我希望世上真有通灵,还有太多太多话来不及告诉你。那天我看着遗留在房间里的拐杖,竟然想着这个不能火化,你离了它要怎么办?妈妈和姑姑却说,当然不要!他解脱了,腿肯定也好了。我突然又释怀了一些。你走以后,我变得神神叨叨,总在家里自言自语,希望你能听见。写了这么多,我又想起你不便阅读,想起那段录音在深夜里颓然地回响,就让我把这些文字读给你听吧,这已是女儿能为你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了!

守灵时,长辈让我留意着,别让香火熄灭,不然爸爸会看不到前路。那一刻我仿佛在模糊的泪眼里看到一个影子,是你在辽阔的黑夜间拄着双拐,四下张望无果后,又接着闷头走了下去。你就是这样倔强的人,哪怕腿脚细弱无力,也凭借一双钢拐,奋力走过了茫茫人世。走吧,走吧,女儿愿在身后做你的灯。从此你不再要做谁的慈父、谁的丈夫、谁的孝子,你只是你自己,可以自在洒脱地发扬你的性灵。这就是女儿最大的心愿。

女儿争争 写于2020年10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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