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蒿山水蒿山情
文/苏启平
蒿山,不是嵩山。她位于湖南省会长沙东部三十公里处的浏阳沙市镇,蜿蜒九曲的捞刀河从她旁边舒缓着流过。蒿山四季苍翠,清幽别致,海拔不高的她在周围平地的烘托下突兀而起,显得格外秀丽。
蒿山,不仅风光无限,蒿山泉的洁净甘甜更是远近闻名。我素爱饮茶,自然知道好水是千百年来人们所向往的,故此才会有济南趵突泉“天下第一泉”这样的美誉和传说。陆羽在《茶经》中论煮茶方法时也指出:“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陆羽认为山水最好,其次为江水和井水。他在文章中又把山水分为泉水、光涌翻腾之水和流于山谷停滞不泄的水。饮山水,当然要选石隙间流出的泉水。我听说附近有这样高品质的水,自然要去尝试一下。
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起得特别早,把自己昨天买来装泉水的陶罐里里外外洗了又洗,生怕玷污了蒿山泉。我本来是想效法古人邀请三五个朋友携带茶具去蒿山泉旁边煮茶,可是身边有此雅兴的人太少,更重要的是现在的茶具大都需要用电,野外拿什么煮茶对于我来讲也是个难题。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打水自己回宿舍品茶。为了尽量保持水质不变,我放弃了同事送给我的塑料壶,特意上街买了一个可以装十来斤水的陶罐,也算保留了最后一份对茶的敬意。
蒿山泉在蒿山脚下,汽车不能直达。我和同事把车停在马路边上,沿着一条田间小道走了几百米。沿途经过一条小溪,溪边绿草蔓延,野花怒放,格外亮丽。溪水清澈见底,我停顿了一会,眼睛紧紧地盯在水里的石头,只想找到石罅隙里嬉戏的鱼虾,不过并未如愿。过了小桥,便是一条山路。路的右边是一座破败的房屋。现在的农村,这样的房子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是比较常见的。多是房子的主人要么随孩子住到了城市,要么自己积攒了一些钱在集镇盖了新的房子。房子背倚青山,前面是一个比较开阔的晒谷坪,右边还有一些自己种植的果木。这真是个好地方!我叹了一口气,多了一些疑惑。城市,农村,不知什么时候摆在了人类的面前,成为了我们最终归宿的两难选择。
快到了!同事对还愣在那里的我大喊了一声,自己加快脚步跑在了前面。我回过神来,已经可以听见前面嘈杂的人声。这时路上也间或有打水返回的村民,我们侧着身子在狭窄的山路彼此相让,没有言语,却十分和谐。也许,对清泉的喜爱让我们的心灵相互贴近了许多。此刻,对于每个打水的人,我仿佛都有一份似曾相识的亲切感。等我们抵达的时候,蒿山泉已经完全被拿着各式各样盛水用具的打水人团团围住了。我和同事依次排队,心里有了一股莫名的兴奋与紧张。
轮到我打水的时候我才真正看清楚这眼期待很久的山泉。她从石头缝里流出来,清澈发亮,甚是惹人。我忍不住先放下陶罐,用手捧起大口大口地喝了个够。水甘甜冰凉,一直甜到了我的心里。要不是后面还排着长队在等着打水,我真想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泉水,找寻里面来自时光深处的神秘与智慧。我双手恭敬地捧着陶罐,如同虔诚地面对神灵,满满地接了一罐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我就这样一直抱着陶罐,抱着泉水,回到我的书房。那晚,我静静地享受蒿山泉带给我的甘甜,带给我的快乐。梦里,蒿山明月当空,烟雾朦胧,蒿山泉汩汩流淌,浅吟低唱,如同一口香唇,默默地诉说着对人类美好的祝福。我一个人独自坐在泉眼的旁边,守候一山的宁静。
喝了蒿山水,不自觉就成了蒿山人。我内心对蒿山有了强烈的喜爱与感激,于是有了夜游蒿山的计划。选择夜游,是不喜欢白天的炎热与喧嚣。现代生活节奏太快,人们也很忙。约了很久,才约定了三个生活在附近的中学同学。
晚上爬山,月亮是少不了的。为了不打扰蒿山的沉思,我们自觉地在山脚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停车,选择步行登山。一条不是很宽的水泥路,也没有什么坡度,几个同学说说笑笑走起来十分轻松。山路几乎全部掩映在树林当中,月亮透过浓密的树枝,在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给人远离尘世的感觉。远处,农家灯火星星点点,煞是可爱,像极了小孩子天真的眼。偶尔也有几声汽车或摩托车急促的嘟嘟声,此刻听起来也没有平时刺耳。走在蒿山蜿蜒曲折的小道,工作的劳累,生活的烦恼似乎一下子都无影无踪了。
又转了几个弯,走过一小段稍微陡一点的坡,我们便到了半山腰。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宽阔的坪,坪里铺满了月光。我想起了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坪的边上有翠竹乔木,却少了古柏,但月光里树木在坪里的影,依然很容易让人想起“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这样的意境。“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我无意识地竟然把最后几句大声地吟诵了出来。“到底是苏轼的后代,竟有此等闲情雅致!”同学们齐声笑话我。按照湖南省图书馆馆藏的民国26年的《浏阳苏氏五修族谱》记载,我们确属苏轼之子苏过的后代,算来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三十代了。虽说这并不能确信,但我爱好文学,又能算上是苏轼的后代,内心的荣耀与骄傲自然是不用说的。我笑了笑,没有言语,径自走进了坪左边的吴王庙。
吴王庙,供奉的是三国时期的吴王孙权。曾经听宗教界的朋友说过,全国供奉孙权的庙宇并不多。论庙宇的规模,香火的鼎盛,蒿山吴王庙都应该是比较有名气的。为什么会在这么一座算不上雄伟的山里有这么一座庙宇呢?
庙宇绝大部分是新建的,沿袭当地传统的布局,两厢三进,沿着后面的山势逐渐上升。门口是一副对联:蒿山高万丈,吴王佑亿民。在朦胧的月光下字体犹显遒劲,可以般配对联意境的豪迈。走进去是享堂,平常香客多的时候,无数信众就在此跪拜,祈求平安富贵。再走进一个门,从戏台下面穿过便是一大排台阶。这里既是通往正殿的大道,也是唱戏时戏迷们的座椅,顶上盖了青瓦,可以遮风挡雨。这种设计在三湘大地庙宇建筑里颇为常见,却很有特色。庙宇里面的戏台是为神灵专设的,自然要正面向着神像。但凡庙里唱戏的时候,附近的百姓往往也沾着神恩,可以大饱眼福,享受一场难得的乡村文化盛宴。在神灵面前,百姓们自然只能坐在低一点的位置观看,所以现在的设计既经济实惠,又能符合体现尊重神灵,满足群众需要的实际。台阶的两旁,是当地乡绅名士题写的对联,晚上光线不很好,只能看个大概,但许多精妙的词句,已经让我们敬佩不已。很多时候,民间的智慧往往让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羞愧难当。
庙的正殿供奉着吴王神像。我们跪拜之后,正好遇到了庙宇的住持。他告诉我们一个关于庙宇的美好传说,也解答了我心中的疑惑。据说当年吴王带领几个随从,装扮成客商到各地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他们从长沙沿着官道一路来到浏阳北乡,在蒿山上小憩,看到当地一些百姓在挖土吃,并用筐装了往家里带。他很是不解,找人询问,才知道这个土叫观音土。由于官府强征赋税,层层盘剥,搞得地方民不聊生,百姓只能挖土充饥。但观音土毕竟不是粮食,吃多了,同样会要命的。吴王听了后,既惊又愧。他一直把做一个英明君主当作理想,时刻告诫自己要爱民亲民。如今自己的治下竟然出现了这种事情,对他来讲是莫大的讽刺与耻辱。他当即叫来里正,亭长,细细盘问。问清原委,当即下令,拨粮到蒿山一带,赈济难民。并减免赋税,招募乡民归农,立碑与蒿山之上。这块碑上有“民之福地,国之基地,社稷之安也。当行于先,潭州之东门,恒王之封地,蒿山始也”的文字。可惜“文革”时,毁于人祸,十分可惜。有了吴王的号令,蒿山地区百姓自此过上了轻徭薄赋的生活。为了感恩这位爱民如子的君王,在吴王死后,当地人就在蒿山上建了一座吴王庙。尽管岁月不居,改朝换代,但千百年来人们对吴王的感恩之情没有改变。吴王庙几经毁损,几度重建,依然在蒿山巍然伫立。听完住持的讲解,我们一片感叹。百姓其实是最诚朴最善良的,他们默默无闻地耕耘,为自己生存的同时,却推动了社会的发展,历史的进步。他们极少索取,却总会感恩,一点小小的恩惠就可以让他们一辈子,甚至几代人铭记在心。三国时期,位高权重的吴王孙权有多少事迹比这件事情更加英勇豪迈。然而千百年之后,让他在当地受人敬仰,得享香火的却是这件看似简单的恩德。为人为官,想来务必真心实意为人民服务,这样群众才会发自内心的感谢。一座山,承载了人类一段美好的历史,也让历史记住了人类的真情。
时间已经不早了,月亮也渐渐失去了光泽。听说我们要走,住持还是坚持带我们去后殿礼拜了几尊佛。然后把我们送到门口,指着青墨色的山峰对我们说。在上个世纪末的时候,晚上经常有很多人爬上山岭,去远望省城长沙的灯光。只是这些年城市发展很快,到处灯火通明,大家也司空见惯,早已经没有了往日对繁华与城市的羡慕。
远处的灯光逐渐稀疏,山更加宁静,隐约可以听见山脚溪水的喧哗。路两边的蒿草沉浸在柔弱的月光里,如密密麻麻的文字,写满了蒿山千年的历史。飞鸟偶尔发出一两声清脆的鸣叫,是源自内心的感恩,还是心灵深处的呼唤。蒿山水蒿山情,蒿山留给我们的记忆,不仅仅是舌尖上的甘甜,更是内心深处的感动。
苏启平,湖南浏阳人,教育硕士,中学高级教师,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教师作家分会副主席,湖南省诗歌学会散文诗分会副会长,长沙市作协理事。有多篇诗文在《散文诗》《星星》《诗潮》《湖南文学》《山东文学》《散文选刊》《散文百家》等60多种报刊发表。参加全国散文诗第19届笔会。获第2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第12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等。有散文诗入选《中国散文诗百年经典》《中国散文诗百年大系》《中国年度散文诗》《中国年度优秀散文诗》等选集,著有散文诗集《阁楼上的樵歌》《回不去的故乡》《浏阳河畔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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