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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之美、江之美、花之美、月之美、良宵之美，是历代文人竞相吟咏的对象，留下过无数激情洋溢的诗章。然而，集夜之美、月之美、花之美、江之美与春光之美，集自然美、哲思美、人情美于一篇之中，予以完美的表现，造成一种五音繁会、美不胜收的审美境界如《春江花月夜》者，确属罕见。所以，闻一多先生在《宫体诗的自赎》中，给此诗以“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的高评。
此诗分三个层次来写。先描绘春江花月之夜的美景：皓月当空，江潮涌起，江水绕着花草丛生的原野弯曲流去。诗人像一位高明的丹青妙手，把春江花月之夜点染得宛若梦幻般有美、恬静。次写由月色之美引起的种种遐思，抒发宇宙无限、人生短暂的感慨。“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把眼下的良辰美景，同对人生哲理和宇宙奥秘的求索结合起来，遂将诗情推向更加深邃远的境界。“白云”以下，写春江花月之夜游子与思妇的离愁别恨，再将诗思由悬想拉回到现实，感叹美好之中的缺憾和不足。
结句“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离人的相思之情、诗人之情，仿佛同融融的月光交织成一片，洒满江树之上。既扣合试题，又情韵摇漾，含蓄有致。
诗中对春江花月夜自然美的出色描写，优美动人，历来令读者“讽咏不能去口”（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
春江湖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隐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句，月照花林皆似戳。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诗人按照物种的尺度，准确地反映了对象的质的特性和特征。全诗春、江、花、月、夜，五者并写，而以月为中心。从明月初生，到皎月高悬，写到落月西斜，一切物色都在月光的笼罩和浸染下，显得空濛迷茫，令人心驰神秘。明月同海潮一起涌出，江水泛着月光流向远方。白日里繁花似锦、五彩缤纷的“芳甸”和“花林”，如今在月色照耀下，却好象洒满了一层闪闪发光的雪珠。“流霜不觉飞”，“白沙看不见”，则更是对月色的精确观察和描写。
这些描写紧紧扣合了月光下各种景物的特点，符合事物的规律，因而是美的。诗人还善于按照运动美的法则来反映自然美。莱辛说过：“诗想在描绘物体美时能和艺术争胜，还可用另一种方法，那就是化美为媚。媚就是动态中的美”，媚“保持住它的本色，它是一种一纵即逝而却令人百看不厌的美。它是飘来忽去的。因为我们回忆一种动态，比起回忆一种单纯的形状或颜色，一般容易得多，也生动的多，所以在这一点上，媚比起美来，所产生的效果更强烈。”（《拉奥孔》第121页）席勒则把最广义的美，称作“活的形象”（《审美教育书简》）。
中国美学提倡的“神气说”，实质就是对运动美的阐扬，就是强调写文章必须生动活泼，做到能使对象飞动传神，生气灌注，“征神见貌，情发于目”。
《世说新语》引阮孚语，说郭景纯的两句诗“林无静树，川无停流”，每读之，“辄觉神超形越”，认为郭诗反映了事物的动态美。钟嵘《诗品》，引袁根的话说：“我诗有生气，须人捉着；不尔，便飞去。”这是一种自我吹嘘的说法，但它说明了诗文以生气灌注为美的道理。本诗对春江花月夜之美的描写，就是对运动美法则的自觉运用。开篇八句之中的“连”、“生”、“随”、“绕”、“照”、“流”、“飞”等字，都是动作词，分别写出了江潮、月出、水流，以及无处不在、浑然如霜而又没有飞霜感觉的月光的动势，把本来无生命的事物写活了。
“玉户”两句，写帘虽卷而月不去，砧虽拂而月还来，更是把月光拟人化，写得有情有意，灵动传神。
景物描写只是此诗的一个组成部分，写景最终是为抒情服务的。此诗的成功不单景物描写突出，还在于写景与抒情的整一和谐。德国古典美学家谢林说：“或许，个别的美也会感动他，但是真正的艺术作品个别的美是没有的一—唯有整体才是美的。”（《艺术哲学·序论》）此诗的三个层次：写景、哲理、抒情，层层相因，环环相扣，水乳交融，内在逻辑相当严整。由春江花月之夜纯净莹彻的美景，自然引发出一番关于人生与宇宙的充满哲理的咏叹。
诗人感慨人生短促而宇宙无限，但这毋须悲伤，“代代无穷已”的人生与“年年只相似”的明月可以共存。然而，“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同时代的人却因种种原因天各一方，不能在一起共享这良辰美景，这大约正是徘徊中天的江月所殷殷排怀于人世间的缘故吧？由此，诗人又自然地把诗思转入现实描写，咏叹思妇游子的离别之苦。有人根据此诗结宿为男女思念，便断言其思想性不强。这种观点似高实谬。是的，春江花月之夜可愁之事甚多。诸如饥饿、压迫、劳累、征战等等，都不因良宵美景而使人减轻痛苦。这些题材虽具有更强烈的社会性、思想性，但同本诗的氛围、意境和作者的主观情境不相吻合，硬要改变现在这样纯洁绵长的离情别绪的构思和描写，必然会破坏全诗情、景、理三者的完美与和谐。
诗的形式美也饶具特色。全诗三十六行，每行七言，每四行换一次韵。随韵脚的转换变化，抑扬顿挫，诗情起伏，非常富有节奏感和韵味感。
此诗虽沿袭乐府《清商曲·吴声歌》旧题，却一扫宫体艳情诗的脂粉气，而注入新鲜的生活气息。语言清新、隽永，独具艺术表现力。
诗作者张若虚（660-720），扬州（今江苏省扬州市）人。曾官充州兵曹。有诗名，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并称“吴中四杰”。今存诗仅二首，生平事迹亦不甚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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