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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诗人白居易曾在诗中如是描写胡旋舞的蹁跹舞姿。资料记载，胡旋舞，最早起源于西域康国，随使团进献大唐，经由丝绸之路抵达长安，并很快融入了包容开放的盛唐文化之中，风靡一时，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以学习胡旋舞为时尚。然而其盛于唐，也随大唐衰落而凋零，此后仅余寥寥史料、诗歌，留给后人诸多遗憾与无限遐想。胡旋舞，再一次踏入流行文化1944年夏，敦煌莫高窟第220窟，一块脱落的壁画带来了意外之喜——在宋绘千佛图之下，竟隐藏着通壁色彩瑰丽、恢弘磅礴、人物传神的初唐壁画。南壁绘有《西方净土变》、北壁绘有《药师经变》、东壁绘有《维摩诘经变》，每一幅皆为上乘之作。其中，《药师经变》中所绘的两幅“对舞”，堪称贞观盛世绘画艺术之代表作，其舞姿被学者们认定为“胡旋舞”。自此，胡旋舞，借敦煌，重见天日。
《药师经变》中所绘对舞
敦煌乐舞，在中国古代乐舞史研究中具有特殊的价值。敦煌莫高窟壁画上共有各种乐伎3000余身，有大小不同的乐队约500组，共出现乐器44种，4549件。“敦煌石窟上的壁画保存着目前已知全世界范围内数量最多、种类最全、内容最丰富的乐舞图像。” 敦煌研究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馆员朱晓峰如是说。从壁画和文献中“听”敦煌，从音乐、舞蹈中研究敦煌，是他多年来的专攻方向。朱晓峰并不想这些研究成果仅停留在书本上：“我希望用一种全新的方式，用一种全新的手段，活化我的研究成果，尽量地延长敦煌壁画、敦煌石窟的生命，让更多的人去了解敦煌乐舞，去了解敦煌文化。”对此，敦煌研究院融媒体中心负责人杜鹃也表示：“作为新一代莫高窟人……我们应该与时俱进，跟紧信息时代的步伐把保护、研究、弘扬等工作与科技同步，利用好信息化的手段，更多更快地进行敦煌文化对内和对外的研究和传承。老一辈莫高窟人为我们打下了坚实的研究基础，作为现代莫高窟人的我们不仅要守好这块阵地，还应该在我们的时代中开拓新的敦煌文物保护和敦煌文化传播阵地。”因此，他们把一些研究成果，融入了一次“跨界”合作——2021年9月，敦煌研究院与《王者荣耀》推出了合作开发的第三款敦煌文创皮肤——“貂蝉·遇见胡旋”。在宣发视频中，一位充满唐韵胡风的舞伎形象游戏角色，单脚立于舞筵之上，伴随着古朴激昂的乐曲，身形急转如风，她的长发、衣袖与飘逸的丝带随之飞扬跃动，楼阁栏楯之外，是雀跃围观的熙攘人群与灯火如昼的长安街景。舞伎赤足裸腰，臂间帔帛飘扬，胸口为斜帔造型，下身着袴帑；整体配色参考自《药师经变》画中的人物形象，以白色配石绿色为主，其间点缀青金石蓝；装饰纹理来自220窟中“缠枝石榴卷草纹”纹样；古朴激越的配乐，则是提取了敦煌古乐谱旋律中的核心骨干音，重新制作乐曲而成……从舞姿、服饰、配色，到音乐制作、背景还原，处处源自敦煌。视频上方，划过游戏玩家们的密集弹幕：“这个角度绝美！”“敦煌yyds”“这个配色好高级”“为这个bgm我重看好几遍了”……不过其中也夹杂着“阿拉丁神灯茉莉公主？”的疑问。而这个疑问，也恰是敦煌壁画中的胡旋舞最具传奇色彩的一点。敦煌壁画记录了古代生活的方方面面，每一朝的作品都体现着当时最时尚、最新颖的东西。胡旋舞，由西域经丝绸之路进入长安；而东方的画匠们，则将这长安地区盛行的、颇具艺术感染力的舞蹈，又经由河西走廊带入敦煌，画入洞窟——出现在壁画中的异域舞蹈，正是那一时期自西向东、自上而下又再次自东向西的文化交流、融合的鲜活历史记录。“敦煌像是一个文化的记录器，然后文化不断地在这里沉淀、与时俱进地演变。”《王者荣耀》的品牌负责人刘星伦对此颇有感触，“我们想把这个文化交流的过程非常完整地呈现出来，而不是‘有一个西域的舞蹈被人绘制到了这里’这么简单。它体现了文化在变迁、传递、融合、再创造的过程中很多的东西。”“王者对于传统文化的承接、发扬，在于用游戏这个载体把传统文化里一些非常美好的文化内核，包装成用户可以欣赏、娱乐、感受的东西，来把它传递出去。”王者的制作人李旻说。“我们不只是在王者里去做一个历史存照，而是用现代化的方式把它保存下来，让更多的人可以用现代化的方式去观看它。我们要真的把它的生命力复原出来。”于是当游戏中那位绝色舞伎述说起那个长安上元夜，与那一路黄沙、驼铃，许多年轻玩家的心都被那飞旋的舞姿与清越的铃音“戳”中了——这一次，曾是盛唐流行文化的胡旋舞，轻盈地跃入了当代流行文化的视野。借力“解码器”“扩音器”流行文化，是最能反映当代年轻人文化审美的一个切面。当河南卫视“奇妙游”系列、《国家宝藏》、《经典咏流传》、《中国诗词大会》、《国乐大典》等一系列深度挖掘传统文化的综艺节目日益盛行；当穿汉服出游、拍敦煌飞天主题艺术照，成为年轻人的一种娱乐消费选择；当古代服饰复原、原创古典舞成为B站视频up主们热衷的选题；当游戏里的玩家也开始青睐飞天主题、昆曲主题、梁祝主题的精致文创皮肤……我们足可感受到，当代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渴求和喜爱与日俱增。刘星伦认为，“当一个国家经济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们就会开始更多地从本国文化中寻找情感共鸣，我国恰恰到了这个时候。所以王者的用户，特别是年轻的用户，甚至是在主动寻找这些故事，他们在主动寻求内心与本土文化之间的共鸣。”但是，把传统文化元素运用得让年轻人“买账”，并不是简单的事。太多探索实践证明，文化传承不可能是填鸭式的单方面传输，没有共同体验的文化教育只会是无源之水。对此，敦煌研究院有着长期的探索和自己的思考，杜鹃表示“（敦煌）需要跟年轻人建立同语境、同理解、同目标的信息沟通桥梁。”“要用他们熟悉的方式，感兴趣的形式去传递敦煌文化，对年轻群体的传播工作中，我们不仅制作了以年轻群体为主要受众的数字媒体内容，同时也加大与腾讯等科技企业的合作进行信息传播平台和内容的开发，用年轻人熟悉的方式和平台进行敦煌文化的传播。”而回溯历史，无独有偶的是，千年之前敦煌石窟的营造者们，便已无师自通地采用了灵活而又与时俱进的表达——最典型的案例便是敦煌经变画。“在佛教的诞生地印度没有经变画，这是中国人创造出的一种新的佛教艺术形式。” 张先堂先生，已退休的敦煌研究院前副院长如是介绍。佛教传入中国后，为了让更多人了解佛经思想，古代画师以生动的图画阐释晦涩的佛经，用画笔呈现出五彩斑斓的佛国世界。这甚至称得上是“最早的新媒体”了。
敦煌莫高窟第220窟北壁所绘《药师经变》
在杜鹃看来，用新创意和新设计将敦煌文化融入生活，并与当代审美、当代价值观相结合，可以赋予其新生趣和新生命。而互联网与文化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和融合力，互联网为文化的交流传播提供了全新的空间和手段。“通过不断深入挖掘与系统阐释文物的内涵与价值，再转化成公众能够接受的符合这个时代的文化作品或产品，可以使其与公众的生活息息相关，与现代文化相融相通。”敦煌石窟内的彩塑、壁画多为佛教主题。而在当代，绝大多数人对佛教故事、经典不甚了解，曾经“通俗易懂”的佛国世界，在穿越千年的语境变迁之后，对今人而言已变得晦涩难懂。尽管在景区内有讲解员的专业讲解，但能够由此途径走近敦煌的人数，完全受限于景区能够承载的客流量。古老的洞窟，该如何寻觅与当代文化语境的联系呢？或许，我们需要一个“解码器”“扩音器”。2018年，敦煌与腾讯初次跨界合作时，曾以一款名为《智慧锦囊》的互动H5小试牛刀，并成功突破了这层理解屏障：在一幅选自榆林窟第3窟壁画中的普贤菩萨像中，敦煌研究人员与腾讯制作团队共同围绕“行”这一关键词，进行了历史与当代的两种解读——原解：“普贤菩萨象征理德、行德，是佛教实践的代表。”新解：“不忘初心是最好的方式，不是记住，而是行动。”又如关于莫高窟第285窟中经典五百强盗因缘故事画，双方提取出了一个关键词：“变”。原解是：“佛陀为五百强盗现身说法，强盗们受佛度化，入山修行，皆得成就。”新解则说：“美好的改变，从来不怕晚。”如今的人们或许并不能认同千百年前人们朴素的道德观和信仰，但经这样的新解转化，壁画最核心的文化内涵，与古今人们共许的美好愿望，得以顺利传达、传承。“我们更像是解码器。解码之后再加工，让它重新以一种新的、符合今天用户样态的方式，把一些最精华、最值得传送的东西、最核心的价值传递出去。”刘星伦说。“我们希望让大家能够用全新的方式去认识这些可能原本看起来没那么感兴趣，或非常学术，或被忽略掉却值得我们珍视的信息。”这一过程在杜鹃看来，是对古老敦煌文化的加持：“我们……在数字科技和文化创意的加持下，让古老的敦煌文化释放出了新的活力。”据统计，这个小而轻的项目上线一个月间，被6万多网友访问，并捐资助力莫高窟第55窟的数字化工作。筹资额满后，这座营造于公元962年前后、总面积达585平方米的洞窟，启动了300dpi高分辨率图像的采集工作，数字资源将得到永久保存。这，或许就是一次行之有效的“扩音”。文化生产的方式、规模和程度，影响着文化遗产的价值传播半径。在此后四年的合作中，借助腾讯、“王者”这样流量巨大的平台，敦煌文化和敦煌元素，得以面向更多维度用户 “扩音”。其中，以敦煌飞天为原型的文创皮肤“遇见飞天”，发布后领取量高达4000多万。
遇见飞天皮肤
传统文化元素通过各大内容平台和文娱产品“扩音”，内容平台则借传统文化元素“扩容”——这样的跨界合作实践，正趟出一条取长补短、融合发展之路。点亮一盏灯“好了我们都知道了，这不是茉莉公主，是敦煌壁画里的胡旋舞。宣传目的达到啦！[手动狗头]”在遇见胡旋这款皮肤的宣发视频评论区里，有玩家调侃。尽管在这里也有一些评论做了更认真更深入的科普，不过从舆论风向来看，大多数评论者并不认为一款游戏能够在传统文化传播上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然而对此，敦煌有着更开放的考量：“年轻人就算没有系统学习敦煌文化，也可以从中得到美的享受，感知到趣味，进而对传统文化产生憧憬。” 敦煌研究院党委书记赵声良在谈及与腾讯等外部机构的合作时说。杜鹃则表示，这样的合作，一方面，吸引了大批“文物粉丝”，培育了大众的“文物情怀”，使走近文物成为人们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也让文物“活”了起来，并成为引领时代风尚、构筑时代美学、满足美好生活的新动能。“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可能不会去探究它背后的东西，他就当成是一个漂亮的皮肤，或者就是一个美美的东西。”刘星伦坦言，不过他对此也满怀信心与期待，“我们的体量足够大，体量足够大就支持我们的用户也是多元化的”。“这种金字塔是永远存在的。可能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最初级的触达，止步于‘我知道了’；有些人就会研究；有些人就会投入进去。当你体量足够大的时候，即使是金字塔的塔尖，我觉得它的数字也是不容小觑的。”李旻则希望“《王者荣耀》成为互联网时代连接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触点’”。这个时代的交互技术、科技手段，至少能为连接更多用户、为潜在受众迈出第二、第三步，提供更便捷、更行之有效的帮助。“有灯的地方，自然就会有人。”一位知乎网友评价敦煌的跨界合作时这样说，“就像是点亮了一盏能够吸引现代年轻人的灯，有了这盏灯，自然会有怀着好奇心或是浓厚兴趣的人去关注、去了解敦煌文化。”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如同种树，三年开花，五年结果，借助这一点一滴的连接、解码转译，与扩音，或许数年后再回首，我们会发现——身后已然“灯火如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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