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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为深入挖掘中国葫芦文化艺术内涵，传承发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2021年8月13日，《威海日报》专版刊发了扈鲁2019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阶段性研究成果-《中国古代葫芦图像的艺术形式演变》。文章循古人笔墨所及，重点突出了葫芦果，形体奇异的大葫芦、小葫芦、亚腰葫芦、长柄葫芦、鹤形葫芦，从葫芦藤、葫芦架、葫芦叶、葫芦花、葫芦果、葫芦籽、葫芦品格等多个侧面，全方位地展现了古代文人对葫芦形象的精彩描绘，使广大读者通过葫芦形象的自然美和文章细致入微的研究解读，全面深刻地了解了中国古代葫芦图像的艺术形式演变。
《中国古代葫芦图像的艺术形式演变》
扈鲁
摘要：为使人们了解葫芦形象的自然美，本文追随古代文人笔墨所及，从葫芦藤、葫芦架、葫芦叶、葫芦花、葫芦果、葫芦籽、葫芦品格等多个侧面，展现了古代文人对葫芦形象的精彩描绘。突出的重点是葫芦果，大葫芦、小葫芦、亚腰葫芦、长柄葫芦、鹤形葫芦，形体奇异，颇具欣赏价值。
关键词：葫芦 葫芦形体 自然美
葫芦，由于它形象的自然美，成为历代文人墨客乐意描绘的对象，写它的藤，写它的叶，写它的花，写它的果，写它的籽，妙笔生花，悦人耳目，沁人心扉。
我们欣赏葫芦，应循着古人笔墨所及，全方位地观赏，领略葫芦的整体美，自然美，品质美。
一、葫芦藤、葫芦架
早在先秦时期，葫芦就成了文人描写的对象。《诗经》中有多篇写葫芦的，如《小雅·瓠叶》：“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小雅·南有嘉魚》：“南有樛木，甘瓠累之。”《邶风·匏有苦叶》：“匏有苦叶，济有深渉。”《豳风·七月》：“七月食瓜，八月断瓠。”
其《南有嘉鱼》“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可以说是暗写葫芦藤的诗句，虽只有八字，但信息量丰富。樛（jiū）木,向下弯曲的树木。树身只有向下弯曲，才方便葫芦藤攀援。甘瓠，清人王燕绪《授时通考》曰：“葫芦，有甘苦二种：甘者性冷，无毒，利水道，止消渴；苦者有毒，不可食，惟可佩以渡水。”诗句特意点明“甘瓠”，说明是可以食用、受人喜欢的一种葫芦。尤其是“累”字，可谓画龙点睛之笔，凸显葫芦之多。葫芦硕果累累，暗示瓠藤茁壮，枝繁叶茂。
本文系2019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中国葫芦图像艺术研究”（项目编号:19BH158）阶段性研究成果。
明·朱曰藩《家园种壶作》：
春柳半含荑，春鸠屋上啼。弱苗何日引，长柄得谁携。瓠落非无用，鸱夷爱滑稽。挥鉏不觉倦，新月在楼西。
“春柳半含荑（荑tí:叶芽）”之时，是种葫芦的合适时节。李时珍《本草纲目》曰：“（葫芦）二月下种，生苗引蔓延缘。”“弱苗何日引”，初生的葫芦苗柔弱，需细心呵护；弱苗稍长，有了藤蔓，便小心翼翼地引向攀援之物。“瓠落非无用，鸱夷爱滑稽”二句，巧妙用典：“瓠落”，形容硕大、空廓的样子。《庄子·逍遥游》载：“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鸱chī夷”，盛酒器。《初学记》引汉扬雄《酒赋》：“鸱夷滑稽，腹如大壶（葫芦），尽日盛酒，人复藉酤。”
金·刘从益《手植瓠材》：
为爱葫芦手自栽，弱条柔蔓渐萦回。素花飘后初成实，碧荫浓时可数枚。试问老禅藤缀处，何如游子杖挑来。早知瓠落非无用，岂合江湖养不才。
枝条是“弱”的，藤蔓是“柔”的，花是“素（白）”的，碧荫浓浓，硕果累累，着实令人怜爱！
宋·杨万里《甘瓠》：
笑杀桑根甘瓠苗，乱他桑叶上他条。向人更逞廋藏巧，怪道桑梢拄一瓢。
桑树下的一棵葫芦苗，长势迅猛，藤蔓缘树而上，葫芦须缠住桑树条，葫芦叶遮蔽了桑树叶，最后在桑树稍上结出个葫芦，恰似道士拐杖上挂着的大葫芦。一个“乱”字，写活了葫芦藤蔓在桑树上肆意乱爬的景象。
宋·梅尧臣《田家屋上壶》：
修蔓屋头缀，大壶檐外垂。霜干叶犹苦，风断根未移。收挂烟突近，开充酒具迟。
贱生无所用，会有千金时。
这是一颗爬到屋檐上的葫芦，长长的藤蔓缀在屋头，大大的葫芦垂挂在檐外。风霜虽能摧残它的叶蔓，但却撼不动它的根柢。末句“贱生无所用，会有千金时”也是用典，《鶡冠子》曰：“贱生于无所用，中流失舡（chuán：同“船”），一壶千金。”壶即匏也，其性浮，得之可以免沈溺，故当失船之时，其值千金也。是说某些事物，平常看似微贱，而在关键时得其所用，便十分宝贵，价值千金。由此诗，让我们联想到《明诗话》中记载的“遶屋匏”：“巢孝亷鸣盛肥遯（隐居）山林，遶屋种匏，大小凡十余种，长如鹤颈，纤若蜂腰，杯杓之外，室中所需莫非匏者，远近争效之。”这种满屋檐挂匏，“长如鹤颈，纤若蜂腰”的景象，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元·释明本《咏葫芦》：
秀结团圞带晩秋，偏从根本易绸缪。墙头恍忽悬明月，架上依稀缀碧旒。密贮神仙三岛药，稳乘罗汉五湖游。他年剖破成双器，半赠颜回半许由。
月光之下，架上垂挂的葫芦犹如皇帝帽檐上的青绿色玉串，这种比喻，形象典雅。团圞（luán），也作“团栾”，形容圆的样子。末句“他年剖破成双器，半赠颜回半许由”，典用《论语》所记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及《古今事文类聚》所记“古人有许由，有晁错，争一葫芦，由曰由葫芦，错曰错葫芦”，意趣悠长，耐人品味。
明·吴宣《葫芦架》：
移树当阶引稚藤，向空云雨绿层层。好花历落葫芦小，十尺湘帘对曲肱。
葫芦是藤蔓植物，应有攀援之阶。一般是扎好木架，供“稚藤”攀援。“向空云雨绿层层”，描绘葫芦架上藤蔓藤叶，在云雨的滋润下，层层碧绿。一个“绿”字，现出蓬勃生机；“层层”，状藤蔓错综，叶片层层叠叠，浓郁茂盛。但是，阴雨连绵的天气虽说利于藤蔓生长，但不利于开花结果，所以“好花历落葫芦小”。末句，化用《论语》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之典，以表旷达之心志。
二、葫芦叶、葫芦花
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曰：“[葫芦]叶似冬瓜叶而稍圆，有柔毛，嫩时可食。故《诗》云‘幡幡瓠叶，采之烹之’。五六月开白花，结实白色，大小长短，各有种色。”明·周文华《汝南圃史》载 ： “《委齐百卉志》曰：‘匏亦瓜也。一曰匏，蔓叶大盈尺，实青白色，大尺围，长二尺许，有毛。”清·牟应震《毛诗物名考》曰：“瓠叶似番瓜，圆尖有毛，须歧分，左右缠。花白色，结实曰葫芦。嫩司为蔬，老剖而器之曰瓢。”
明·何景明《种瓠词》：
种瓠东园内，瓠叶从风翻。绿蒂飘长带，素花密以繁。虽无百尺根，枝蔓自缠绵。雨露冒时泽，阳晖被朝暄。窃比女萝草，附身托髙垣。绿畛齐结实，岂贵充盘飱。愿为连理杯，长以奉君欢。
瓠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绿色藤蔓犹如长带在空中飘动，素白色的小花竞相绽放，繁密茂盛。
明·陈继儒《芦花歌》：
芦花作主我作客，芦花点头我拍膝。白鸥衔住緑蓑衣，使我欲行行不得。我醉欲倩芦花扶，芦花太嬾可奈何。不如呼出青天月，大家跃入金葫芦。
这是拟人化的描写，把芦花比作主人，笑脸迎客。芦花在微风下频频点头，其好客热情引逗得“我”情不自禁地与芦花互动起来，花点头，“我”拍膝，恰似两个小朋友做游戏。芦花醉人，醉得不能走动，想请护花扶自己一把，然而“芦花太嬾”。一个“嬾”（懒）字，把拟人化手段升华到极致。最后一句，化用晋·葛洪《神仙传》“费长房随仙人壶公跳入葫芦”的典实（典见下文“大葫芦”一节）。
三、葫芦果
葫芦，天生就是艺术品，溜圆的，长柄的，亚腰的，嫩时翠绿，老而金黄，人见人爱。
清·王燕绪等《授时通考》曰：“葫芦，匏也。一名瓠瓜，一名匏瓜，一名藈姑，蔓生茎长，须架起则结实圆正。亦有就地生者。大小数种，有大如盆盎者，有小如拳者，有柄长数尺者，有中作亚腰者。茎韧有丝如筋，叶圆有小白毛，面青背白，开白花。有甘苦二种：甘者性冷，无毒，利水道，止消渴；苦者有毒，不可食，惟可佩以渡水。陆农师曰：“项短大腹曰瓠（长如越瓜首尾如一者），细而合上曰匏，似匏（无柄而圆大形扁者）而肥圆者曰壶（匏之短柄大腹者）。”
（一）大葫芦、小葫芦
葫芦形体有大有小，大者如盎，小者如豆。但在文人笔下，其“大”受到无限夸张，如《庄子·逍遥游》所记：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píng pìkuàng漂洗棉絮）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此言葫芦之大，其容积五石（十斗为一石）。用它盛水，由于水多重量大，其坚固程度受不住；剖开做瓢吧，又大得无处放。惠施愁其大而无用，一气之下砸烂了它。这一做法受到庄周的批评，开导他说：你既然有五石之瓠，何不考虑把它制成腰舟，浮游于江湖呢？这故事教育人们，世间之物，有时看似无用，一旦用着时，百金难求，要善于发现它的用处。就拿大葫芦来讲，如遇发大水时，将其绑在腰间，就可以救命。正如《鶡冠子》所云：“贱生于无所用，中流失船，一壶千金。”
在文人笔下，葫芦被神化，神化它的容量，神化它的功能。如宋·张君房《云笈七籖》记载：“吉宗老者，豫章道士也，廵游名山，访师渉学而未有所得。大中二年戊辰，于舒州村观遇一道士，敝衣冐，风雪甚急，忽见其来投观中，与之道室而宿。既瞑，无灯烛，雪又甚，忽见室内有光，自隙而窥之，见无灯烛而明，唯以葫芦中出衾被帷幄裀褥，器用陈设服翫（wán服用与玩赏之物）无所不有。”这是把葫芦神化成行李箱，内畜百物，无所不容。
晋·葛洪《神仙传》载：“壶公者，不知其姓名。……汝南费长房为市掾时，忽见公从远方来，入市卖药，人莫识之。其卖药口不二价，治百病皆愈。语买药者曰：‘服此药必吐某物，某日当愈。’皆如其言。得钱日收数万，而随施与市道贫乏饥冻者，所留者甚少。常悬一空壶于坐上，日入之后，公辄转足跳入壶中，人莫知所在。唯长房于楼上见之，知非常人也。……公知长房笃信，语长房曰：‘至暮无人时更来。’长房如其言而往。公语长房曰：‘卿见我跳入壶中时，卿便随我跳，自当得入。’长房承公言为试，展足不觉已入，既入之后，不复见壶，但见楼观五色，重门阁道，见公左右侍者数十人。公语长房曰：‘我仙人也。’”这是把葫芦神化作一个小天地，为壶中仙境。
（二）小葫芦
古人视葫芦以小巧为贵。清·奚诚《耕心农话》曰：“瓠之最贵者，如指大之细小鹅颈葫芦，价值数金，不易得也。”明·高濂《遵生八牋》曰：“有天生一寸小葫芦最可人意，用以缀为衣纽，又可悬于念珠，价高，不甚多见，惟京师有之。”种植这样的小葫芦，古人有经验。宋·赵希鹄《调燮类编》载：“葫芦秧种小盆，得土甚浅，至秋结子，形仅寸许，垂挂可观。”清·徐寿基《续广博物志》载：“种葫芦于鸡蛋壳内，复将蛋壳埋土中，则结实渐小。依此种之二三年后，大才如豆。
宋·张继先《点绛唇》：
小小葫芦，生来不大身材矮。子儿在内，无口如何怪。 藏得乾坤，此理谁人会。腰间带，臣今偏爱，胜挂金鱼袋。
葫芦巧小，受人偏爱，垂挂腰间，胜似官员佩戴的金鱼袋。金鱼袋，盛放金鱼符的小袋。唐代规定，三品以上官员佩戴金鱼袋。
清·吴伟业《浪淘沙·端午》：
缠臂彩丝绳。妙手心灵。真珠嵌就一星星。五色叠成方胜小，巧样丹青。 刻玉与栽冰。眼见何曾。葫芦如豆虎如蝇。旁系累丝银扇子，半黍金铃。
古人视“葫芦如豆”者，十分金贵。明·吕毖《明宫史》曰：“有真正小葫芦如豌豆大者，名曰草里金，二枚可值二三十两不等，皆贵尚焉。”这种小葫芦，可以作纽扣、扇坠。
清·傅仲辰《得小葫芦作歌》：
葫芦二寸天然态，精工却与雕镂赛。传闻束缚老秋霜，何异茫茫阅人代。欲效壶公市肆悬，愧无丹汞藏其内。气味仿佛含烟霞，乘兴摩挲驱尘秽。”
微型葫芦的天然美，赛过精工雕饰。
（三）细腰葫芦、长柄葫芦
这里，我们观赏古人对亚腰葫芦、长柄葫芦的描写。
明·徐渭《吴季子饷我细腰葫芦石上芝》：
葫芦老细腰，乃似细腰女。即令楚宫来，今也不堪舞。我闻方外医，庸以盛药丸。梧子及鱼眼，可容百万千。老圃畜蔬种，亦够一顷田。我既丑医帐，亦复少蔬阡。拟挂于扶老，支吾五岳颠。心强足不健，终岁掩帐眠。止取作蒸鹅，聊以谑客涎。
把亚腰葫芦比作细腰女，形象逼真，即使楚王宠爱的细腰宫女，也不敢在婀娜的细腰葫芦面前炫耀舞姿。末句“止取作蒸鹅，聊以谑客涎”，援用宋·李昉《太平广记》所记郑余庆故事：郑余庆清俭，有重徳。一日忽召亲朋官数人会食，众皆惊。朝僚以故相望重，皆凌晨诣之。至日髙，余庆方出，闲话移时，诸人皆枵然（腹空饥饿貌）。余庆呼左右曰：“处分（吩咐）厨家，烂蒸去毛，莫拗折项。”诸人相顾，以为必蒸鹅鸭之类。逡巡（顷刻）舁（yú：抬）台盘出，酱醋亦极香新，良久就餐，每人前下粟米饭一椀，蒸葫芦一枚。相国餐美，诸人强进而罢。
唐·张说《咏瓢》：
美酒酌悬瓢，真淳好相映。蜗房卷堕首，鹤颈抽长柄。雅色素而黄，虚心轻且劲。岂无雕刻者，贵此成天性。”
瓢身像蜗牛壳，瓢柄像仙鹤的脖子，颜色浅黄，其天然雅色，赏心悦目。
清·王昶《国朝词综》载《羹赋醉蓬莱》：
葫芦
看墙阴，叶老篱落花残，玉壶缥碧，长柄低垂，似琼浆轻浥，丹灶难成。方舟独泳，阅几番陈迹，料得黄姑秋心。应叹匏瓜无匹，莫是幽人此中高隐，别有风光尽。堪栖息，且倒清樽泛玉船，明瑟夜雨分畦晓，霜压架弄，一天寒色，依样描来，年年空系晚风檐隙。
玉壶，指晶莹如玉的葫芦；缥碧，浅青色。浅青色的葫芦长柄低垂，好似被琼浆浸润。浥，浸渍，浸润。看到这种描写，让人不由联想起唐代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诗：“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意境近似。
（三）鹤形葫芦
葫芦千奇百状，除上述形状外，还有天然鸟形的，有的像鹰鹞，有的似鹅鸭，有的肖鹤，比较而言，文人歌咏鹤形葫芦的作品最多。
元·戴良《题李道士鹤瓢》：
羽人解藤翥，托物示灵奇。遂使园瓢种，亦幻仙禽姿。长喙已忘啄，轻趋时欲飞。投赠有深意，世人哪得知。
该诗把李道士的鹤形葫芦比作仙鹤来描写。鹤形葫芦本来是静态的，长长的嘴巴根本就不会啄，但作者把它动态化了：仙鹤只顾昂头观望，忘了啄食；轻轻驱赶，它就要展翅高飞。看到酷似仙鹤的鹤形葫芦，人也就不把它当植物对待了，油然而生驱赶之意。然驱赶是“轻趋”，一个“轻”字，写尽了作者的无限怜爱之情：生怕惊吓了仙鹤。
明·王彝《鹤瓢志》：
草之蔓生而实者，有曰瓠。其为形也，有首焉，有颔焉，有腹焉，有无颔与首而唯皤其腹者焉，而其修短大小，圆曲卧立之状不必同也。其为器也，可勺焉，可壶与瓢焉，其完而穴之，离而判之，用之不必同也。道士李睿畜瓢一，昂首修颈，而腹果然，其状肖鹤，以为勺则大，以为壶则曲，乃刳其腹，出其犀，空然以为瓢，而全其为鹤之状，因字之曰鹤瓢。余过之，睿出以为饮。予诘之曰：“瓢之状若是也，肖夫羽族者众矣，宁犹鹤而已也？”睿曰：“鹤遊方之外而予所友者也，昂乎其峙也，泊乎其无所嗜也，俨乎其难进而易退也。鹤乎其知警也，察乎其髙，逝而远引也。而斯瓢也，乃适肖夫鹤而予之饮，辄以是焉，岂偶然欤？始余之字之也，或曰似乎雁，礼有木雁，雁字之可也，余则忧其乃鸣而遭烹焉。或曰似乎鳬，礼有鳬尊，鳬字之可也，予则恶其与波上下而偷以全其躯焉。或曰刻管施簧顺之以为笙，则其声似凤，而予又嫌夫世之人以鹖为凤也。彼其言木雁言鳬尊者，尝自以为知礼矣；言凤笙者，亦尝自以为知乐矣。而余老氏徒也，夫焉知礼乐哉。此鹤瓢所以字也。嗟夫，不能鸣者庸人也，与波上下者侫人也，以鹖为凤者小人而谓之君子也，然而鹤者逸人也。睿于是得所处矣，作《鹤瓢志》。
此《志》先是描绘葫芦状貌：“有首焉，有颔焉，有腹焉”，“昂首修颈，而腹果然，其状肖鹤”；继而采用问答的方式，阐明为什么叫“鹤瓢”而不叫“雁瓢”“鳬瓢”“鹅瓢”等，揭示“鹤”之“知警，察乎其髙，逝而远引”等特有品质。
明·高启《鹤瓢》：
产自灵苖胜羽胎,何须去作凤匏来。壶公本解飞腾术,丁令宁为濩落材。直上青天身恐系，倒倾碧海腹初开。生成自是神仙器，肯逐累累向草莱。
“灵苖”，指神奇灵异的葫芦秧苗，结出的葫芦胜过羽类百鸟，栩栩如生。“壶公”
典见上文“大葫芦”部分所述葛洪《神仙传》。“丁令”，指鹤。“濩落”，空廓，廓落无用，典见上文“葫芦藤”部分所述《庄子·逍遥游》。“直上青天身恐系”，化用孔子“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之语，意思是，自身恐怕悬系不被任用，展翅直上青天，自由遨游。末句“生成自是神仙器，肯逐累累向草莱”还是用典，传说汉代辽东人丁令威学道于灵虚山，后成仙化鹤归来，落在城门华表柱上，有少年举弓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
四、葫芦籽
葫芦不仅花果美，籽也是美的。古人把葫芦籽比作美人牙齿，如《诗经·卫风·硕人》：
手如柔荑（tí），肤如凝脂。领如蝤蛴（qiúqí）,齿如瓠犀。”
美人的手像茅草嫩芽般柔润，肤色像凝固的油脂般洁白。脖颈像天牛的幼虫白嫩颀长，牙齿像葫芦籽洁白整齐。宋·朱熹《诗经集传》曰：“瓠犀，瓠中之子，方正洁白而比次整齐也。”宋·陆佃《埤雅》引《尔雅》曰：“瓠栖瓣。《诗》曰：齿如瓠犀，犀，瓠瓣也。相法：齿瓣白如瓠犀、青如榴子者贵。故诗主言之。”
宋·刘子翚《瓠》：
溉釜熟轮囷，香清味仍美。一线解琼瑶，中有佳人齿。
轮囷（qūn）：硕大的样子。此诗是说：洗净大锅，熟蒸大葫芦，味道香美。按着脉络解开，内有佳人玉齿。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
秋社 八月秋社，各以社糕、社酒相賫送，贵戚宫院以猪羊肉、腰子、奶房、肚肺、鸭饼、瓜姜之属，切作棊子片样，滋味调和，铺于饭上，谓之“社饭”。请客供养。人家妇女皆归外家，晚归即外公、姨、舅，皆以新葫芦儿、枣儿为遗，俗云“宜良外甥”。
新葫芦儿：伊永文《东京梦华录笺注》案曰：“褚人获《坚瓠集》癸集卷之二《大葫芦种》曾记：宋相国寺有人悬一大葫芦，卖其种一粒数百钱，而人竞买。至春种，秋结仍是瓠尔。可见葫芦有子甚贵，似女腹中有胎儿也。以新葫芦儿为佩饰，为遗，寓意藤蔓绵延，结子繁盛，祈求归娘家出嫁女添新儿之意也。”这是把葫芦籽比作孕育胎儿，繁衍子嗣。
五、葫芦品格
葫芦形美、质美，其品格当然亦美。
唐·李程《匏赋》：
自然之器，匏也可覩。宜标名于曲沃，竟入用于乐府。将以验遗声，追淳古。听自分乎雅郑，事有动于三五。俾夫继《咸池》而嗣《六英》，越《大章》而跨《大武》。观其发征含宫，设商分羽。洎清角而杂奏，合五色而相辅。笙磬愔愔而在听，鸟兽跄跄而率舞。其为器也尚质，其感人也则深。类韶乐之和，自当忘味。耻齐竽之滥，讵可同音。伊昔哲匠未顾，伶官未临。分瓜瓞以为伍，将葛藟而是寻。空思谐于音律，宁望齐于瑟琴。愿以刳心，去苦叶而展用；宁无滋蔓，惧甘瓠之见侵。今则规模有制，清浊不惑。受天和而乃圆其象，生土徳而再黄其色。不患大而拙用，奚能系而不食。道无自满，我则虚受而持盈。物有混成，我则不宰而为徳。是知察清音而匪匏孰可，含雅韵而匪匏不克。矧国家大乐既备，万邦允懐。惟异域钦和而内向，君子勤礼而外谐。至哉！听斯匏之音也，可以知太平之阶。
“愿以刳心”，为人所用；“清浊不惑”，规制分明。“受天和而乃圆其象，生土徳而再黄其色”，品质天然。“不患大而拙用，奚能系而不食”，巧用《庄子·逍遥游》“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和《论语·阳货》“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之典，以表为世所用之心志。“道无自满，我则虚受而持盈”，以示虽盈若虚、满而不溢之谦德。“矧国家大乐既备，万邦允懐。惟异域钦和而内向，君子勤礼而外谐。至哉！听斯匏之音也，可以知太平之阶”，这几句，充分彰显了海纳百川、和谐万邦、天下太平的博大胸怀。
元·谢宗可《诗瓢》：
雨蔓霜藤老翠壶，吟边不是酒葫芦。剖开架上轮囷玉，着尽胷中错落珠。满贮苦心留宇宙，深藏精气付江湖。谁家半腹能千首，为问山人果在无。
该诗以景衬情，以物喻人，比喻象征，典故暗藏。葫芦籽错落有致，恰似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玉珠。“满贮苦心留宇宙，深藏精气付江湖”，道出苦心济世的精神境界。
明·冯惟敏《咏诗匏》：
小壶天玉质冰肌。喜则喜空洞能容，为则为囊括无遗。锦重叠满纸云烟，光绚烂一天星斗，圆滴溜万颗珠玑。”
葫芦“玉质冰肌”，天然纯洁；胸怀阔大，无所不容。
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
巢鸣盛，字端明，嘉兴人，崇祯丙子举人，有《永思草堂集》。
孝廉肥遯深林，绝迹城市，时群盗四起，鏐铁银镂之器无得留者。于是遶屋种匏，小大凡十余种，长如鹤颈，纤若蜂腰。杯杓之外，室中所需器皿，莫非匏者。远迩争傚之，檇李匏樽不踁而走，海内孝廉作长歌咏焉。兹录其五言一律云:
回也资瓢饮，悠然见古风。剖心香自发，刮垢力须攻。不识金银气，何知陶冶工。尼邱疏水意，乐亦在其中。
剖心刮垢，严于洁己，修身自律。“尼邱疏水意，乐亦在其中”，化用《论语·述而》“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之典，以示安贫乐道、重义轻财、清心寡欲之品质。
葫芦虽仅为众多植物之一种，但由于它的天然美质，以及广泛的食用价值、药用价值、工具价值、工艺价值，在人类社会文明化进程中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因而被历代文人赋予了丰富的人文性，形成了内涵丰富的葫芦文化，成为中华传统文化中独秀一枝的亮丽奇葩。相信，这一亮丽奇葩，会得到越来越多文人雅士的青睐和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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