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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红了
刘致福
过了白露，天气开始转凉。苹果树叶在秋风中蝴蝶般翻飞飘舞，苹果的颜色已经由青变红，而且红得越来越娇艳。早上走出家门放眼南山，苹果园已经红透了一片，有如一抹红云，飘逸在南山半腰间。秋风乍起，浓郁的甜香气息飘散过来，撩拨着每一个人的味蕾。
苹果红的时候大田里秋收刚刚开始，玉米、花生、地瓜都到了收获的时候，哪一样似乎都比苹果重要。果树队长很是着急，告诉父亲苹果熟了，该派劳力进园收摘了。父亲从山上回来总是很晚，见了果树队长便火刺刺地挥手撵他，没劳力给你，再等几天。果树队长悻悻地往外走，嘴里不服气地嘟哝，再等熟透就落果减产了。父亲没好气地回他，再等几天成色更好！
果树队长不高兴，我和小朋友们也都很失望。等了一年，终于闻到苹果成熟的香甜气息，多么盼望早点开园，可以不受限制地冲进果园，开心地采摘、品尝。但是身为支书的父亲不同意，不派劳力，果树队就不能开园，那些熟透了的苹果只能红艳艳地悬挂在枝头，任凭风吹日晒，和我们一样地耐心等待。
不断传来邻村果园开园采摘的消息。父亲始终不为所动。父亲的注意力在粮食，以粮为纲，粮食地是主业，苹果园是副业。周围十里八疃果园不论面积、产量还是苹果的质量都无法和我们村相比。村里果园足有几百亩，占了河南岸半座山，每年都是县里果品站收购岀口的大户。原本满山都是荒草桲椤棵子，是父亲带着村里乡亲苦战几个冬天，挖出几千个＂果树窝子＂。那些年，父母在家使用频率最高的词就是＂果树窝子＂。南山坚硬如石的砂岩土质，挖一个坑要几天功夫，有时还要放雷爆破。每一个＂果树窝子”都是二米界方一米半深度，填上熟土，施上有机肥，第二年春天栽上果树苗子。我上小学时，南山果园已经形成规模，果树主干长到胳膊粗，已经到了盛果期。每到春天，果树开花，南山便像裹上了一层绿中透白的轻纱，清新、白亮而又透出满山满坡的生机，阵阵清香惹得蜜蜂从四面八方飞过来，嗡嗡嗡嗡的蜂音恰如最美的音乐，整个山乡都要醉了。
到了夏天，绿绿的叶片下面，结满了青绿油亮的果子，整个果园用木栅栏和铁丝网围裏起来，有如一个充满诱惑的绿色城堡。孩子们放了学便不自觉地往南山跑。隔着栅栏看着青脆的果子，眼里放光，垂涎欲滴，幻想着如何能够钻进去，大快朵颐。有胆大的选一个角落，从铁丝网下边贴着地皮向里钻，头刚伸进去，便有几只大狗嗷嗷叫着扑过来，吓得赶紧缩回身，屁滚尿流地跑下山去。果树队里有四五个看园人，养着好几只据说是纯种的狼狗，使得孩子们紧张之余愈发感到果园的神秘。多少孩子心底里发愿，长大后要当一名果树技术员。最终多数人都没有如愿。被选进果树队是一种荣耀，果树枝术员是村里少有的技术工种，要求极高，要懂林果技术，要能吃苦，春冬修枝剪枝压枝，春夏打药施肥浇水，果树坐果后要离家住在果园，尤其是果实临近成熟，要昼夜巡视看护，还要无私不贪，不偷摘偷吃一只果子。也有人想走捷径，厚着脸皮找父亲，无一不是碰壁而归。
天越来越凉，庄稼地里也收得差不多了，父亲终于同意从各小队抽调劳力去果园摘苹果。这可是美差事，大家都争相报名，但最终还是抽调相对年长的妇女和些劳动能力相对弱一些的男劳力。摘苹果虽不似大田收秋那么紧张劳累，但也要攀梯上树，持续半个多月，也挺辛苦。 母亲有幸被选中，我和姐姐都很兴奋。母亲去果园摘苹果，给孩子们带来无穷的想象和希望，似乎那些红艳艳的大苹果就在眼前，每天都期盼着母亲早点从果园回来。母亲在果园的活计除了树上树下摘苹果，还要拣苹果。将摘好的苹果，按照果品公司的要求，将符合尺寸、外观漂亮的苹果挑选出来，放到出口专用的果笼中。果园管束极严，虽然满眼都是红艳甜香的苹果，但是谁也不敢吃一口动一只。除了果树队的人监督，摘苹果的妇女们互相也在监督，发现谁偷吃偷拿轻则扣掉一天的工分，重则撵回生产队。但是母亲们总有办法，果园外的草地上不时会有苹果滚出来。收工走出果园大门，妇女们经常要在果园周围草地拔猪草捎回家，意外的收获是她们密而不宣的黙契。每次母亲回家，我和姐姐都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希望她能变戏法似地变出几只苹果，哪怕一只也行。但母亲总是让我们失望。终于有一天，母亲回家抖搂开猪草，里边竟然真的滚出一只苹果来。我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直到母亲将圆圆的苹果塞到我手里，我才如梦方醒，惊喜万分。苹果不大，但是滚圆通红。母亲说是草地里拣的，舀水将苹果洗净，切成两瓣让我和姐姐趁父亲没回来抓紧吃了，再三嘱咐不要告诉别人，更不能告诉父亲。
大半个月后，果园的苹果全部采摘完毕，果品公司收购完，剩下的落果和不符合标准的要按人头分给每一位社员。
分苹果喽一一
果树队长村头一阵吆喝，满村里便沸腾了。大田里也早早地收工，大人孩子们从四面八方往苹果园赶。像赶集，又像是过年。分苹果，这是秋天里大人、孩子最高兴的事，是盼了一年的狂欢。家家户户推着车子，带上麻袋筐篓集中到果园卧棚外边的空地上。空地足有两个篮球场大，中间从东到西一大堆红艳艳的苹果，像一座苹果的小山。旁边一张长条桌一座地磅，果树队队长坐在桌后按帐簿大声喊着一家一家户主的名字，户主和女人、孩子一齐答应着拎着家什跑过来。旁边的队员七手八脚地用箥箕往磅秤底座上的大筐里倒苹果。果园这时候完全放开了，不论大人、孩子随便进出，苹果可以随意品尝，大人们手里攥着苹果边啃边忙活着分苹果，孩子们人手一只苹果边啃边在空地和果树间追逐打闹。分到苹果的装上车欢天喜地地驾车往山下赶。每个人的脸上都如熟透了的苹果，红扑扑的，充盈着幸福与甜蜜。
这一年苹果大丰收，家家户户分到的苹果比往年翻了一番。母亲把里屋原本盛粮食的大缸腾出来放苹果，母亲高兴，孩子们也高兴，两大缸苹果，可以吃到明年春天。晚上回来母亲告诉父亲，父亲不仅不高兴反而一脸阴云。父亲说你懂什么，不是收成好，是果品公司收的少。原来我们村的苹果全是小国光，品种老化，果品公司大幅压缩了收购的数量。这就意味着年底收入的减少。父亲愁，母亲也跟着叹气。父亲说该换品种了。
换品种，就要砍了原来的老树，重新移栽果品公司推荐的红富士等新品种，花钱买新品种树苗不说，更意味着几年没有收成。第二天，父亲来到果园，抚摸着一棵棵长了十几年，已经牛腿般粗的果树潸然泪下。几千棵啊，全都砍了，父亲不舍得，果树队也不舍得。
一个秋天，父亲都在唉声叹气。父亲领着大队干部在果园里开了几天会，多数人都不同意砍树换苗。到了冬天，父亲终于下了决心，不能再等了，必须换！父亲一拍板大家也都想通了。雪花飘起时，父亲带领乡亲们上山，含泪砍了那些老树。一冬天全村人都在南山凿山挖＂树窝子＂，第二年春天改栽了几千棵红富士。
二年桃三年李，四年苹果挂满枝。寄托着全村人希望的南山果园，第一年无收，第二年新苗开始开花，第三年开始挂果，第四年红艳艳的红富士终于挂满枝头。
这时候我已离开村子到山外读书。秋假回村，放眼南山，果园重新披上了红装，硕大的红富士如一盏一盏点亮希望的灯笼，挂满枝头，红透满山满坡……
值班总编：孙 锋
复审：颜燕军
编辑：蔡 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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