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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花园》
在朝露里,那样嫩弱的须蔓的梢头,好像淡绿色的玻璃抽成的,不敢去触,一触非断不可的样子。同时一边结着果子,一边攀着窗棂往高处伸张,好像它们彼此学着样,一个跟一个都爬到窗子上来来了。黄瓜在磨房的窗棂上开了花,而且巧妙地结了果子。刚刚出茁芽,就各色不同,好比女人绣花的丝线夹子打开了,红的绿的,深的浅的,干净的过分了,简直不知道它为什么那样干净,不知怎样他才那样干净的,不知怎样才做到那样的,或者说它是刚刚用水洗过,或者说它是用洗发膏油涂过,但是又不像,那简直是干净的连手都没有上过。这些花从来不浇水,任着风吹,任着太阳晒,可是却越开越红,越开越旺盛,把院子炫耀的闪眼,把六月夸奖的和水滚着那么热。马蛇菜,红得鲜明耀眼,红的它自己随时要破裂留下红色汁液来。邻家的女儿,他好像没有见过,见过是见过的,因为他没有印象,就像没见过差不多。那滴溜溜亮的眼睛好像两盏小油灯似的。花儿和鸟儿睡着了,太阳回去了,大地变得清凉了好些。东方快启明的时候,朝露就先下来了,伴随着朝露而来的,是一种阴森森的冷气,这冷气冒着白烟似得沉重重地压到地面上来了。玉蜀黍的樱穗上挂了霜似的,毛茸茸的。倭瓜花的中心抱着一颗大水晶球。等到太阳出来,那亮晶晶的后花园无异于昨天洒了银水了。她那向日葵花似的大眼睛,似笑非笑的样子,冯二成子一想起来就无缘无故的心跳。他连看都没看找姑娘一眼,连抬头都没敢抬头,但是找姑娘的眼睛像向日葵花那么大,在想象之中他比看见来的更清晰。附近的人家,就是同院子住着的也都恬静地在节日里边升腾者一种看不见的欢喜,流荡者一种听不见的笑声。但二成子看着什么都是空虚的,寂寞的秋空的游丝,飞了他满脸,挂住了他的鼻子,绕著了他的头发,他用手把游丝揉擦断了,他还是往前看去。他的眼睛充满了亮晶晶的眼泪,他在心中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悲哀。二成子仿佛被卷在旋风里似的,迷迷离离地被卷了半天,而后旋风把他丢弃了,旋风自己跑去了,他仍旧是站在磨坊外边。迎面的菜花都开了,满野飘着香气,他好像对着旷野要高歌的样子,他的胸怀像飞鸟似的张着,他面向着前面,放着大步,好像他一去就不回来的样子。
蓝天凝结的那么严酷,连一点皱折也没有,简直像是用蓝色纸剪成的。这样光芒茫的人间,让他走到哪方面去呢,是谁让人如此,把人生下来,并不领给他一条路子,就不管他了。年轻的时候,谁还不是像一棵小树似的,盼着自己往大了长,好像有多少黄金在前边等着。在他背后插上了门,适才从门口流出来的那道灯光,在插门的声音里面,又被收了回去。屋子一灭掉了灯,竟好像沉到深渊里边去的样子,立刻消灭了。
《饿》
他睡得很恬静,连呼吸也不震动空气一下。从昨夜饿到中午,四肢软一点,肚子好像被踢打放了气的皮球。楼顶和树梢都挂住一层稀薄的白霜,整个城市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撒了一层银片。窗户一关起来,立刻生满了霜,过一刻,玻璃片就流着眼泪了!起初是一条条的,后来就大哭了!满脸是泪,好像在行人道上讨饭的母亲的脸。我坐在小屋里,像饿在笼中的鸡一般。
《初冬》
我冥想了一个长时期,心浪和海水一般翻了一阵。我扔搅着杯子,也许漂流久了的心情,就和离了岸的海水一般,若非遇到大风是不会翻起的。弟弟再向我说什么我已不去听清他,仿佛自己是沉在深远的幻想的井里。最不相宜的是这个小卷檐帽,在头顶上看起来十分不牢固,好像乌鸦落在屋顶,有随时飞走的可能。
《回忆鲁迅先生》
楼上明朗的鲁迅先生的笑声冲下楼来。鲁迅先生走路很轻捷,尤其使人记得清楚的,是他刚抓起帽子来往头上一扣,同时左腿就伸出去了,仿佛不顾一切地走去。鲁迅先生说:公园的样子我知道的……一进门分作两条路,一条同左边,一条通右边,沿着路种着点柳树什么树的,树下摆着几张长椅子,再远一点有个水池子。
《同命运的小鱼》
鱼鳞一片一片地掀掉,我的眼泪都跑上眼睛来,再不能看了。
《小城三月》
在我的家乡那里,春天是快的,五天不出屋,树发芽了,再过五天不看树,树长叶了,再过五天,这树就绿的使人不认识它了,使人想,整棵树,就是前几天的那棵树吗?自己回答自己,当然是的。
春天就像跑得那么快,好像人能够看见似的,春天从老远的地方跑来了,跑到这个地方只向人的耳朵吹一句小小的声音:我来了呵。而后很快地就跑过去了。
春,好像它不知道多么忙迫,好像无论什么地方都在招呼它。假若它晚到一刻,太阳会变色的,大地会干成石头,尤其是树木,那真是好像再多一刻工夫也不能忍耐。假若春天稍稍在什么地方留连了一下,就会误了不少的生命。
春天为什么它不早一点来,来到我们这城里多住一些日子。而后再慢慢地到另外的一个城里去,在另外一个城也多住一些日子。
但那是不能的了,春天的命运就是这么短。
《王阿嫂的死》
小环虽是7岁,她也学着给地主们流着小孩子的汗。王阿嫂的伤心处被小环击打着,猛烈地击打着,眼泪都从眼眶转到嗓子方面去,她只是用手拍打着小环,她性急的,意思是不叫小环再说下去。她简直瘦得像一条龙,她的手也正和爪子一样,为了拔苗割草而骨节突出。她的悲哀像沉淀了的淀粉似的,浓重且不可分解。每个看热闹的女人,都被这个滴着血的声音诱惑得哭了!
张地主走开,他们又都抬起头来,就像被风刮倒的麦草一样,风一过去,草悄悄又都伸立起来。张地主来了!他们的头就和向日葵般在田庄上弯弯地垂下去。小环是一个被大风吹着的蝴蝶,不知方向,她惊恐的翅膀痉挛着在振动,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急得如水银似的不定型地滚转,手在捉住自己的小辫,跺着脚破着声音喊。
人在晴雪里面,就像在一张大的沙帐子里似的,而这帐子又都是些个玻璃末似的小东西组成的,它们会飞,会跑,会纷纷地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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