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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医院的第四天，临床规培的第四天。三天的岗前培训后，今天正式上临床的第一天。
作为烧伤整形外科的学生，规培轮转的第一科：麻醉手术科。
正好碰到的第一例手术是烧伤后植皮，便跟着麻醉老师去了趟我的本家：烧伤整形科。
我一直都觉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挺强的，甚至作为女孩子，幼儿园被欺负只会哭，小学被欺负就打架，中学被欺负也打架，大学温柔了些，没打过架，大学同学相处融洽，没有人欺负我，我也不会欺负别人。或者说，成年人有时候并不需要武力解决问题。
四岁过年的时候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边吃零食边看爷爷杀猪，不眨眼不害怕。
医学生，面对尸体解剖也不会觉得恶心，胃肠术后晚饭照样红烧猪大肠。
我也一直都觉得，很多事情都可以一笑而过。
可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不能一笑而过，就像生死。
大三的时候在老师的带领下去过一次烧伤病房，那场面，震撼之外，所有同学异口同声“好惨”、“好可怜”，除此以外再也想不出其他词语，大概是我们词穷，没什么文化。
今天再次踏入烧伤病房，第一眼望见的是一具白色的身体，对，白色的纱布包裹着的身体，除了口鼻眼，分辨不出性别，分辨不出年龄，你甚至分不出那是包裹着的活人的身体，还是木乃伊。
那具身体看见我们走进手术室，开始费力地抬起她的右手，似乎在向我们招手问好，也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她开不了口，气管插管让她连呼吸都略显困难，更何况发出沙哑的声音。
其中一位医生开始汇报病例，十五岁，女，煤气爆炸，家中三人均重度烧伤，而她的父母在隔壁的房间，手术室的门口等着位老人——小女孩的奶奶。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不再看她，对着电脑核对信息，回过头来再看她时她还在看着我，眼神既迷离又坚定，小女孩再次抬起手，且一次次抬起，我走向她，她张了张口，挤出一个沙哑的字：“疼。”
尽管见到这样的场面心有不忍，但见多了血腥也能承受。可是，当小女孩挤出那个“疼”字的时候，我忽然就承受不住这种场面了，我转过头，对着墙，眨了眨眼睛，把快要流出的泪又眨了回去，算是咽下了。
麻醉医生开始抽吸麻醉药物，手术医生做术前准备工作，揭开她身上裹着的纱布，揭到一半，小女孩开始疯狂踢腿，抗拒医生，医生也像是懂得了什么，放下她的裹着纱布的手臂说：“好好好，我不弄了，我不弄了，你休息一会儿。”直到麻醉师注入全麻药物，小女孩闭上双眼后，手术医生才开始继续揭她身上的纱布。
手术结束苏醒后，小女孩也一直不让医生触碰，明显很不舒服。
大概是麻药时间过了后又感觉到了疼痛，女孩又开始踢腿，并且踢得更厉害了，合并着双手的不断抬起，输液器也蹬掉了，那个输液器里面，为她输送着血液。
医生帮他翻身，检查后背的烧伤情况，我站在两米外，看着小姑娘全身都在颤抖。医生都没有讲话，大概是都明白小姑娘全身难以忍受的疼痛。
护士姐姐可能是怕她继续乱动碰掉身上的插管，开始按住她的手臂不让她乱动，女孩出不了声，眼泪就从眼角淌下来。
主任紧接着进来，看着护士和医生，说了句：“孩子疼。”
任何在现场的人都没有办法再无动于衷，我找了个凳子坐下，看着手术台，低下头眨眼睛，把眼泪二次憋回去。
人的情感有时候很麻木，它会被各种场合各种人流冲淡，可人的情感有时候却很敏感，敏感到仅仅一句话就能红了眼眶。
本科期间专业分流本着流行大趋势选了肿瘤专业，结果实习的时候进肿瘤内科一星期去世四个，看不了病人与病人家属的折磨痛苦，本着实习期间对外科高效率高治愈率的尊崇，读研毅然选择了外科，于是误打误撞进了烧伤整形外科，第一天见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幕，我不经开始怀疑起来，怀疑自己，我到底是个无所畏惧的人，还是个情感脆弱的人，一个情感脆弱一碰就碎的人是不是真的适合当医生？或者说，我是不是真的适合当医生？
我一直都自认为心理状态挺好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不差，可偏偏今天小女孩说“疼”，主任说“孩子疼”，我忽然觉得我的承受能力也不过如此。
我发现，有很多东西也超出我所能承受范围之外。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朋友，朋友说，“小孩子是最怕疼的，以后还会接触很多的，不必觉得沮丧，等你以后学会植皮，你就会逐渐有成就感了，当年烧伤科的老师看见自己治好的植完皮的病人，都是满脸欣慰的。”
我说：我不希望这样的烧伤事件再次发生。
朋友继续补充：“怜悯之心人皆有之，你的任务就是一对一的治疗她，世事无常，这种事对普通人来说是罕见，但是对你现在专业性来说是常见的，听到主任说的那句孩子疼，就知道他没有麻木，一直说医生看多了病就麻木了，但是真的再有一个病例在你面前时，何尝不又是一次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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