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路边青草
引子：
杨于畏移居泗水之滨，斋临旷野，墙外多古墓，夜闻白杨萧萧，声如涛涌。夜阑秉烛，方复凄断，忽墙外有人吟曰：“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反复吟诵，其声哀楚。听之，细婉似女子。疑之。明日视墙外并无人迹，惟有紫带一条遗荆棘中，拾归置诸窗上。向夜二更许，又吟如昨。杨移杌登望，吟顿辍。悟其为鬼，然心向慕之。
次夜，伏伺墙头，一更向尽，有女子珊珊自草中出，手扶小树，低首哀吟。杨微嗽，女忽入荒草而没。杨由是伺诸墙下，听其吟毕，乃隔壁而续之曰：“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久之寂然，杨乃入室。方坐，忽见丽者自外来，敛衽曰：“君子固风雅士，妾乃多所畏避。”杨喜，拉坐。瘦怯凝寒，若不胜衣，……（《聊斋志异·连琐》）
我经常的都在想象杨于畏的居所的样子，泗水之滨，斋临旷野，墙外多古墓，那必定是夜色十分怡人静寂的乡间景象，并且那样的地方肯定会有很多妖精鬼怪之类的怪人怪事出现的，杨于畏其实也果真是遇到了美丽善良的女鬼连琐。我一直都是对这个故事十分向往的，然而我却从来都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屋子。
两年前的冬天，我去探望一位久不见的山村里的朋友，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路上得经过一条小河的河堤路。河堤的某处，斜斜地生长着好几棵有些年岁的古老朴树，透过这些树之间看去，有一座石砌小桥，桥对岸有一座很大的老屋子，仿如一座很有规模的江南园林，有几十亩的占地面积吧。一层楼、两层楼、三层楼的房舍都有，瓦房屋顶，屋檐角落弯弯的向上勾起，屋舍横纵交错，却层次分明，应该有大大小小几十个上百个房间吧。
古屋正建在河对岸的边上，屋后是一座小山，山上生长树木和一些杂草荆棘，还有一片竹林。屋前的河堤上筑了长长的石墙，那是为了防止遇涝患河水上涨时涌入屋内用的，石墙之后是古屋前拐过的一条小路，路上又还筑了一道围墙，那是绕着古屋而建的围墙了，因为这两道墙的缘故，路倒是仿如成了一条小巷了。古屋侧门旁紧贴河堤处有一棵很大的朴树，斜斜的生长着，有些年头了吧；朴树边还有好几棵香蕉树，树边是一片菜地。因为是冬天的缘故，树的叶子都枯萎掉光了，只是剩下大大小小的枯枝，香蕉树也枯萎了，干蔫蔫地垂着它的蕉叶，菜地上弱弱地长了几株豆子的绿苗外，没有一丝绿，也不知是谁人种的豆子。屋后的山上树木同样也是枯萎的，整个古屋周围都是一片黄褐的颜色。
古屋应该是荒废很多时了，虽然建筑得很有些规模，但有好些房间已倒塌了，倒下的墙垠上，以及一些屋顶上，都生长出了杂草，屋内的庭院里也长满了露出墙头的杂草和小树，只是都已枯萎了。屋前的河中还有水流着，水也清绿，把屋和树倒映在其中，甚是好看，只是透着一股破败凄凉的气息。
古屋的周围距离很远，也没有别的建筑和村落，它只是孤零零地建在那里，想必当年的主人是一个风雅又安静的人，所以才特意找了这个依山靠水的地方建了个庄园吧，除了自家，周围不会有任何人打扰。看见它的时候，我很快地联想到了杨于畏斋居的屋子，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的吧，不正是：水之滨，临旷野，墙外多古墓吗？一想到杨于畏的屋子，我就猜，这样的地方该是会有妖狐出没的吧。
这是我第一次的邂逅这座古屋，因为我是去寻找朋友，我还得赶我的行程，所以观看感叹之后，也就离去了，去朋友山村的家，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呢。
想必古屋是和我有缘的，两年后，每每朋友看到我身边的那一位，赞不绝口并询问如何认识她的时候，我答：“说来你们都不信，我和她的认识，那真是竹影夜话，简直天方夜谭啊，实在的可谓是一个现代的聊斋故事啊！”
今年的春天，我又去山村寻访朋友。又经过了那座古屋，因为是春天，古屋周围变美丽多了，原本一片枯萎黄褐颜色的景象，都给清新的生机勃勃的绿色代替了，好看是好看了，但古屋还是同样的破败景象，只是在一片浓郁的绿色掩盖之中，显得屋子更是深幽和寂静。
去得朋友家，我特意的与朋友聊起这座古屋，朋友说，那正是他家祖上的屋子啊！朋友的祖上曾有族人当过朝廷的不小的官员，并有族人经营着不小的生意，所以家中很是有些钱，便寻到此处盖了一个大庄园，庄园后面还种了一片竹林，所以取名叫“竹影楼”。
在先前祖上的那个古老年代，那是一个僻静的豪华庄园，家中有很多的田地，出租给佃户耕种有租可收，何况家中本也就有钱，日子是过得很富足悠闲。闲余的时候，依山临水，或听山后松涛，或闻门前水鸣，读读书，写写字，下下棋，于书房客厅会会远道而来的亲友，这样的生活真已是莫大的足矣。但于后来者而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终是生活太不便了，而且据说是屋内也经常闹些奇怪的事情，鬼狐魅影重重，而且是越说越离奇，甚至还大白天见鬼了，所以在朋友爷爷那代的时候，就从古屋搬走了。
我问朋友是什么奇怪的事呢，朋友说他也不清楚，他没遇过，反正是听前人说得神乎其乎，他听爷爷说过，他的爷爷经常在梦中见到屋子四周的山和田地，变成了一片古坟地，还经常有个女鬼在坟间飘来飘去，很是吓人。其实朋友自小就很少去古屋，因为没有在那里居住了，去过几次，进得屋内一片静寂，怪吓人的，反正去那里也没什么事，所以就不去了。
我却对这种事情颇有兴致，便邀朋友一块前去古屋看看，我说，鬼狐怕什么呢，无非是自己吓自己而已，就算有吧，雄来吾有利剑，雌者尚当开门纳之。朋友拒绝不过，便与我行走了几里路出得山村，去到古屋。
进得屋内，庭院里长满了杂草，院里还有一个小水塘，水中长满了苔藓和浮萍，水的颜色虽不浑浊，却也显得深绿无比，水面上偶尔的还会有些涟漪，细看之，水中居然还有些不知名的小鱼在游荡。我们踏过杂草丛，去得一处屋舍，推开门，门上积攒了不知多长时间的尘垢，也随着门“吱呀”的推动而溅飞起来了。屋内阴暗得很，随着门的推开，太阳光照进来了，阳光照射之下的空中飞舞的尘土显得是分外的清晰，屋内还结着许多的蛛网，感觉到动静，原本在网上静静呆着的蜘蛛，也快快地跑离了蛛网，躲到墙角去了。门上尘土多，推门时把手也弄脏了，为了去掉手上的污尘，拍拍手掌，阳光下的尘土也更多了，飘飞得也更欢了。
找得一个楼梯间，踏上那古旧的楼梯，居然还很结实，没有腐朽得承不住人的重量。同样的，随着人踩上楼梯板，震荡起梯上的一层浓厚的灰尘。上到三楼，找了一个房间，推门进去，然后推开房间的窗，窗刚好和屋子的整体朝向处一致，入眼的是河，河那边的一大片空旷田地，以及田地之后的远山，视野非常开阔，景色也非常漂亮。扭头向左看去，那是屋侧的山上一片竹林，非常的葱翠，微风中摆舞的一丛丛竹子，就像是画上看到的天空中飞着的凤凰的飘动的美丽尾巴。
这个房间应是一个卧室吧，屋内还摆有一张古老的床，床沿都是雕龙画凤的，还上了油漆，只是很有些斑驳了。我想，这可真是一件大古董呢，有人收购的话，可以值不少钱吧，只是不知卖给谁要。床上堆了几件旧衣服外，没有什么东西。房内还有一张书台，台前有一张竹椅，台上有一面镜子和梳子，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我拉开抽屉，里面居然有几枝蜡烛。
我深深地感叹，屋子还在，屋边的大树也还在，经历了几百年的岁月，还将继续几十年几百年的存在下去，而屋内的人物却早已全非了。屋子曾经是辉煌的，现在为什么落得如此的凄凉？
刚好床上有一堆旧衣服，我便取作当了抹布，把床和书台椅子抹干净了，坐下，我对朋友说，我们今晚就在这呆吧，不回家去了。他有些惊恐，说不要吧，这里太吓人了。我说有什么吓人呢？他说，细听听，风吹来时，屋子到处是“呜呜呜”的叫声，一片凄厉。我说，那不过是山后的树林竹林和院里的杂草小树发出的声音，以及风一路顺利地吹来，忽地遇到屋子阻碍，旋转过屋子发出的声音而已，这有什么好怕的？你的祖上，几百年里不都是听着这样的声音过来的，他们还当作是一种享受呢。
朋友探头出窗外，往庭院里看了看，说，看，院子里还有野兽呢！我伸头出去，是几只老鼠大白天里在活动。我说，荒废的地方都是这样子的，没什么可吃惊的。但他终是不愿留下来，自个儿走回家去了，于是，我留了下来。天色还早，我又自个儿地在屋子四周转了一圈，并出了屋后门，去到后山上，从杂草丛中踩出了一条小路，在旁边的竹林中闲逛了一圈。还看到一株小竹子，长得很是特色，我想着，把它挖来做盆景是非常不错的。
到了晚上，刚好把抽屉里的蜡烛派上了用场，也正好是体验一下杨于畏夜闻“声如涛涌，夜阑秉烛，方复凄断”的情景。窗外一片寂寞，居然是十五的圆月夜，因为明月，夜色下能朦胧的看见四周一些景象，远远的山下小村落里有疏散的点点灯火，田野里还有阵阵的蛙鸣以及一些不知什么虫子的叫声。河边的几棵古树，仿如成了一幅淡淡的墨水画，静静的立在夜色下的河边；旁边山上的竹林，淡淡的竹影在微风中摇摆着身子，也仿如成了一幅淡淡的墨水画，只是画中景象不是静的，而是动的。我并没有碰到什么怪事情发生。
皎洁的明月夜色下，我又下了楼，出了屋子，并且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把锄头，去到了后山上的竹林中，找到下午看到的那棵想用来做盆景的小竹子，挥起锄头锄了下去，想要把它挖出来。锄了几下，我蹲下身去伸手抓住竹子，想把它拔出来。我手上使了很大的劲，明显的要拔出来的竹子，却始终是没有拔出，我正奇怪，竹子下面的一片地却都陷了下去，我也一同的掉了下去。
平静下来后，我跌坐在地上，两手撑在地上，我这才发觉，竹子下面原来是一个古墓，墓室里还摆着一具棺材，棺材或许是放了很多年岁了，一些部位都腐烂了。我虽然一下午都在跟朋友说不怕不怕，见到此，却也是心中惴惴然的了，这个屋子果真是有些怪事情发生的，我就说我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地三更半夜找来锄头上山挖竹子呢。
我正提心吊胆的，更恐怖的事情出现了：棺材盖居然自己推开了，然后从棺材里坐起了一个人，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古代的打扮，幽幽地道：“四百年了，真是一场长梦啊！终于有人来敲我的门进来了，我终于有机会复活了……”然后转头看向我，脸色很是苍白冰冷得吓人，我吓坏了，但她却忽地嫣然地冲我笑了，“是你吗，是你来敲我的门的吗？”然后，她向我伸出了她的手，苍白的手，却是长长的秀美的手指，指甲也留得很长。我坐在地上往后退着，张大了嘴，十分的惊愕，不知说什么好，更不知该不该去接她的手。
正踌躇焦急间，我忽地睁开了眼睛，坐立起来。我看看自己，还在屋内的古床上躺着，望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已微微亮了，原来，这只是个梦。梦归梦，但这个屋子却肯定是有古怪的，要不然，怎么会有闹鬼之说呢，朋友的爷爷不是也说曾经梦见屋子周围成了一片坟地，有个女鬼在飘来飘去吗？
或许，一切秘密就在那株竹子底下，说不定竹子下面就是有一个坟墓，而墓中就有那么一具棺材和一具尸身经四百年之久而不腐的美丽女鬼呢。心下给这事儿纠缠着，我便去屋子四周转了一下，果真的找到一把锄头，想去那株小竹子那里探明个究竟。
我去到那株子小竹子边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一个人在捣弄了，是一个年轻小姑娘，长得很美丽，与昨晚梦见的那个女鬼长得真是太像了，不同的是一个是肉色红润白净活生生的，而一个是却是苍白冰冷的，我真是看呆了。
她发觉我在站一旁的时候，又看到了我手中提着的锄头，问我：“你要做什么？”
我这才回过神来：“我……我是想要挖这株竹子，我昨天看到它，觉得它很漂亮，想要挖回去做个盆景。”
她笑了，“呵，真是巧，我也是昨天路过这山上时看到这株竹子很漂亮，今天起得早，特意的一早过来想把它挖回去，也是想做成盆景。现在怎么办呢？”
我也笑了：“没关系，你先来的，就给你了，我再找找看有没有别的。我帮你一块挖吧。”说着，我过去一块与她挖竹子。竹子挖出来后，我又拼命的往地上锄了很多锄头，掘出了一大堆土，还用脚往地上猛踩了很多下，然而地却始终都没有陷下去，更没有出现什么古墓。
她有些奇怪的看我做什么。我玩笑着答：“看到这座屋子没有，那是几百年前的有钱人家啊，看看屋子周围的地下有没有埋有什么金银宝贝的。”她听了大笑，说：“你个傻瓜，这怎么可能呢！”
我后来想想，或许是这个屋子刚建的时候，开初家道盈实，屋内家人亲友妻妾奴仆，有很多人生活，后来屋内住的人少了，屋子便显得太大了太寂静了，加之位置僻静，心下由是会产生些莫名的惊怕，进而的因为一些小事而想象成了一些奇幻的事情，又由此联想开去，到得后来便传扬得解释都解释不清了，仿如真的成了一座闹鬼的屋子了。而我一开始就对这个屋子有兴趣，听了朋友说的他爷爷的遇见女鬼的梦境，又看到一株漂亮的竹子想把它挖来做盆景，经历了这些白天的种种，夜有所思，进而的做了一个挖竹子时挖出一个古墓，墓中还有女鬼的怪梦吧。而很碰巧的，头天居然有一位附近村落的小姑娘，也看见了这株竹子，我是想解开这竹下的谜团，她是想挖来竹子做盆景，由是我和她碰巧地遇到一块了。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我梦中梦到的女鬼，怎么会和她的样子一模一样呢？或许，这果真是天作之姻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