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于网络暑假开学后的一天,正好是周日,进入高三的林师雨平时不爱出门,一头扎在阅览室里学习,今天难得地揣着手机出了门。
他打电话向父亲林义勇索要2000元生活费,约定在县客运广场见面。林义勇一口答应,揣着钱欣然前往。
对林义勇来说,儿子长到17岁,这还是第一次主动问他要钱,约他见面。
此前,他多次跑到学校找林师雨,让他跟自己回家,但林师雨总是一口拒绝。
每次被拒绝,林义勇都怒气冲天,对儿子破口大骂,顺带还咒骂林师雨的姐姐和妈妈。
在林师雨看来,父亲去看他压根儿不是出于关心,而是骚扰。
他愤愤不平地质问父亲:“如果真要我们回家,为什么不去茅坪村的外婆家里接我们一起回去?”所以,每次父子俩见面都不欢而散。
那天如约见面后,林义勇高兴地掏出一个布袋,里面是鼓鼓的一包钱,说:“跟我回家吧。
”但他没想到,“跟我回家吧”这句话又一次激怒了儿子,林师雨向他伸过手来,但不是接钱,而是拿着把水果刀向他挥去。
第一刀,没扎到。
第二刀,刀尖斜着划破了林义勇的胸膛。
林义勇大吃一惊,捂着胸口赶紧逃走。
但林义勇没有报警,他到医院简单包扎了伤口后就回了家。
林师雨的心里扑通乱跳。
他愤怒地挥着水果刀靠近父亲的那一刹那,突然看见林义勇头上的白发,还有那个蒙着灰的、鼓囊囊的布袋,他的手一下子使不上劲了……第二天,林师雨赌气地给父亲打去电话,说:“你连报案都不敢?”“你是我儿子,我报什么案!”林义勇回答。
但林师雨心里过不了这个坎。
他觉得,应该把这个事情跟警察说清楚,这样才能安心学习、准备高考。
思来想去一个星期,他终于去了派出所,决定把事情说清楚。
然而,事情不像林师雨想得那么简单。
因为涉嫌故意杀人,林师雨被拘押,关在了冰冷的铁窗之内。
铁窗内的每一天都很漫长,林师雨的思绪很乱,反复回忆那天去客运广场见父亲时的情景,时常自言自语地念叨:“我怎么会想到杀他呢?”林师雨刚满17岁,但他的记忆里一直没有父亲。
从记事起,他和妈妈、姐姐就住在茅坪村的外公外婆家。
外公外婆家条件不好,低矮的简易砖瓦房里,白天也要开灯才会亮堂。
屋里没有什么家具,很多东西都用蛇皮袋或筐子吊在木梁上。
三代同堂,虽然房子简陋破旧,但这才是让林师雨和姐姐安心的家。
他们是一对双胞胎,14年前,在一次因琐事而起的争吵后,妈妈带着两个还不到3岁的孩子赌气回了娘家,从此再没有回去。
虽然没有住在一起,但为了孩子,林师雨妈妈没有和林义勇办理离婚手续。
生活困顿,一家5口,3个人吃低保。
为了养大两个孩子,林师雨妈妈拼命做工。
在林师雨儿时的记忆里,每回半夜睡眼惺忪中睁开眼,总看见瘦弱的母亲在床前一个一个不厌其烦地串着灯泡。
串一整箱的节日灯有100多元钱的加工费,以贴补家用。
等两个孩子上了初中,花销更大了,串灯泡的钱不够用,林师雨妈妈开始去工厂做工,一天工作12个小时。
看妈妈没日没夜地挣钱,姐弟俩很心疼。
别的同学课间出去玩,他们在教室里赶作业;放学了,别的同学回家吃热乎的饭菜,他们赶去妈妈做工的厂里帮忙。
工厂的管理人员见来了两个孩子,不让进车间,他们就央求,说妈妈太累了,让我们帮她一下。
看着两个懂事的孩子,管理人员的人不放心,但更不忍心,只好放他们进去。
在学校吃午饭,林师雨从来不吃超过2元钱的饭菜,只打一个素菜。
患癌症的外公带着烧好的鸡翅、鸡腿来看他,他舍不得吃,劝外公别买了,把钱留下来看病。
听得外公落泪。
学校里的顽皮孩子嘲笑他、欺负他,他不认怂,一周的生活费他经常省下一半去买书,他的成绩在学校里始终数一数二。
林师雨最不能接受的,是父亲对他们的不管不问、恶语相向。
林义勇家离茅坪村最多30公里,但14年了,他没有来茅坪村看过他们一次,没给过他们一分钱的生活费,更没有来接过他们娘仨回家。
林师雨看新闻里有孩子犯了错,离家出走了,他们的爸爸总会来找他回家,不但不责骂,还会更爱他,关心他。
林师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父亲总是怒气冲天,总是咒骂他们,总是充满怨气,为什么他和别人的父亲那么不同……林师雨奶奶去世时,林义勇打电话让林师雨送老人一程。
想到父亲林义勇这么多年的冷漠无情,林师雨不愿意去,不过毕竟血脉相连,在妈妈的劝说下,最后他还是去了。
见林师雨回来,林义勇很得意,逢人便介绍说:“这是我儿子。
”父亲的“炫耀”让林师雨更加反感,一脸怨气地道:“现在你夸耀自己有儿子,可这么多年,你关心过我这个儿子吗?”从奶奶的葬礼回来,林师雨越想越气,越想越恨,这才有了借要钱约林义勇见面,用水果刀刺伤父亲的那一幕。
办案民警把案卷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心想:“如果罪名成立,这个孩子将面临牢狱之灾,不仅最珍贵的年华消失殆尽,出狱之后人生还将被打上标签。
”他对林师雨案的审查慎之又慎,心里始终有疑问:如果这孩子真的要杀林义勇,为何只构成轻微伤?从伤口情况看,其实更像是划伤,皮肤被刺破的部分长度只有约1厘米。
林师雨自己供述说他有过想杀林义勇的念头,但为何后来手却刺偏了?带着这些疑问,办案民警逐个走访了林师雨的老师、家人、邻居,了解林师雨的性格特征、成长经历等。
做完这些调查之后,办案民警对案子的定性有了完全不同的看法。
他认为,虽然林师雨供述自己想过杀父亲,但从他的行为表现来看,仅具有伤害的故意。
就比如我们和家人吵嘴,有时也会脱口而出“我打死你”,也会伴有轻微的暴力,但这并不能简单地认定为故意杀人。
林师雨嘴上说恨父亲,但后来刺林义勇时看到父亲的白发、蒙灰的钱袋,他还是心软了,所以伤口才那么浅。
林师雨内心深处,其实是想要获得父爱。
本着客观审慎的态度,办案民警主持召开案情分析会议讨论此案,最终认为林师雨不具有杀人的主观故意,只具有伤害的故意,轻微伤的后果未达到故意伤害罪轻伤以上的构罪标准,不构成犯罪。
而且,该案的被害人林义勇也不主张追究儿子的责任,表达自己谅解的意愿,还写了谅解书,林师雨主动到派出所投案,具有自首情节。
得出结论后,办案民警将案件呈报局领导,经领导批复,林师雨被释放,但须接受公安机关的监督教育。
林师雨顺利地读完了高中,转年高考,他如愿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专程从乡下赶到县城,去派出所向那个办案民警报告了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