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句蕴乾坤
——读严元俭先生新作《我的时代我的风》
◎庄月江
（一）
严元俭先生的新作《我的时代我的风》在浙江新闻客户端连载，读后感慨良多。
《我的时代我的风》是一部“诗自传”，整整写了九年，一改再改，洋洋洒洒一万六千多行，可谓中外诗坛之奇观。世界闻名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也分别只有15693行和12110行。
很难全面评说《我的时代我的风》这部诗自传，但我看了第二章《草鞋谣》，就喜欢上这部长诗了。我全都看完，未漏一行，有的诗句还重看一二次。我觉得，《我的时代我的风》不仅仅是作者个人从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农民蜕变成为《浙江日报》高级记者的奋斗历程，而且是作者的家乡、作者的祖国自解放以来这七十年间社会变迁的时代纪录，是衢州和浙江乃至整个国家的改革史和社会发展史。因此，在我的眼里，《我的时代我的风》是一部睿智者吟唱的真实史诗。
史诗纪实。作者不仅写社会的成就、时代的赞歌，亦写社会的弊病、时代的悲哀。这一点，《我的时代我的风》做到了。作者另辟蹊径，用议论自己所见所历、所采所写的事件，有褒有贬，态度鲜明。例如：“你大路设卡我走小路，你白天设卡我夜举步。拦猪的吃肉不养猪，养猪的卖猪像偷猪。关卡道道隔官民啊，官吃力来民喊苦。”（《那头猪》），六行诗句，既写出了计划经济时代政府与农民争利，又同情执行政策的官员之无奈；而“拦猪的吃肉不养猪，养猪的卖猪像偷猪”两句，堪称逝去了的特殊年代的经典之语。仍以这《那头猪》为例，在“从开放计划外的生猪市场，到放开生猪市场的全部”之后，农户家家养猪，专家指导养猪，官员帮助卖猪，猪场环保养猪，猪粪综合利用……一件件，一椿椿，都成了作者笔下的赞歌。全诗八十九章，几乎每一章节中都有类似金句。有趣的是，《我的时代我的风》全书八十九章，其中十一章的题目，都是以“那”开头：《那兴工路》《那城风景》《那宝器》《那块田》《那幢房》《那座山》《那汪水》《那墟场》《那头猪》《那碗茶》《那蜜蜂》，一连十一个排比，用得非常之好，将作者家乡改革开放后经济发展的曲折之路，以及能人辈出、村容市容焕然一新、百姓致富的情形，用诗的语言，娓娓道来。汇成了诗者家乡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的发展史。
（二）
既是“诗自传”，作者必然会将自己一生的脉络告诉读者：“小学毕业离校园，种地砍柴十几年；放下刀锄拿起笔，煤油灯下犁诗田。跳出村井跑新闻，转眼已过三十年；偶尔写段顺口溜，累积也有若干篇。始自农夫奋和怨，继跟记者感与言；身历眼见心之歌，一一无拘出胸间……”（作者《心迹》中的序歌）
看这十二行诗，不但了解了作者的生平：当了十多年农民，做了三十多年记者（其中七年是自带粮米的“编外记者”）。虽然只小学毕业，却从小喜欢写诗，而且是有感而发。虽然那时候作者还不知道“诗言志”或“歌诗合为事而作”的道理，但他年少时写的顺口溜，都是“身历眼见心之歌”。他曾经是乡里粮站最勤劳的一个临时工，“全所十几人，我最佩服这个娃。粗能把粮包扛，细能把算盘拨，对上不捧不拍，对下不欺不压。”但是，就因为这个最勤劳的临时工吟过一首“新民歌”：“起身比日早，工资发得少；白日赖床呵，工资发得多。”而被解雇了。领导说他“你个小青年，本事大如天！幸好你是一农民，不能篡党又夺权，若是文人或是官，做出这事可捅天！”对于那领导同志而言，殷鉴犹在，1957年五六十万“文人或是官”被打成右派，以及“文革”中不少群众以言获罪，不都是祸从口出吗？“幸好你是一农民”，那领导同志讲得不错，回家去捧“泥饭碗”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贫苦出身的作者从小好胜，农活样样会干，砍柴、种田、开水渠、修水库、挑石头、掏粪缸、当植保员、当小队委，农事样样都懂，样样都行，样样都精，他还到穷队蹲点，帮助穷队改变面貌，他还组织小青年学习理论，“论的都是锄头理，能把身边难题联，不干邪的干正的，天天苦干在田间”。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历练与底气，当记者之后，作者“跑新闻”熟门熟路，一扎到底，好稿迭出。请注意“跑新闻”中的“跑”。新闻界有句俗语：“脚底板下出新闻”。就是说，好新闻是跑出来的。
（三）
不管当没有户粮关系的“两栖牛”——区报道员和县广播站的“草根记者”，还是当成为国家干部的江山县委报道组长和浙江日报社驻衢州记者站站长，在衢州新闻界乃至全省报界，严元俭赫赫有名，在全国报界也小有名气。他发表在市报、省报、行业报和央报上的不少稿件，都起到过指导当地和全国有关行业、部门的工作，都促进过当地和全国有关行业、部门的改革。如《礼贤乡完善经济特产承包合同》，《浙江日报》头版头条刊出，《人民日报》二版头条并配评论员文章，可见其指导性之强。类似新闻，举不胜举。仅以一则“挨骂的简讯”为例，这只名为《江山分设三个乡》的百字简讯，刊于1998年5月4日《浙江日报》第五版，此时，浙江省正在并乡扩镇：“浙报登了一篇百字讯，社长挨了省长一顿训。省长发大火，此讯是祸因。”“不愿并乡的人啊，见了浙报这简讯，更像干柴遇火星。人家可以分，我们不愿并！”“乡下一群人，上访进省城。见了省府官，展报发心声！”“社长挨了训，回社找祸根。发稿是严某，此人何居心？”“社长查简讯，字字非虚闻；社长查严某，年年非后进。一肚窝囊气，只得暂且忍。”严元俭写这百字新闻，是调查到江山市在并乡扩镇时，根据山区的实际情况，有不少自然村的村民到乡政府办事，一天不能来回，“肚子要饿扁，夜来不得眠”，市政府顺应民意，从凤林镇分出卅二都乡，从上余镇分出塘岭乡，从定村乡分出双溪口乡。《江山分设三个乡》出事，作者坦然：“新闻，新闻，读者看到的是出土的苗，读者没看到的是隐藏的根。”＂新闻人，新闻人，没有新闻盼新闻，见了新闻怕新闻！”“我也怕，我也怕，我怕熟人把报骂！”“我也怕，我也怕，我怕读者把报骂！”“我也怕，我也怕，我怕百姓把党骂！”“日日怕，年年怕，娄子近笔尖，薄冰在脚下。”我想，这就是作者的初心，作者的底气，这就是作者写出好新闻的动力。
（四）
从开头的《新生命》《草鞋谣》《樵儿奋》到《校园趣》《特招工》，再到快收尾的《老婆歌》《炼儿谱》和《草鞋新谣》，八十九篇诗章，全都是传主亲历亲为之事，不过，其中的“我”，既是“小我”，又是“大我”，与时代、与社会难以分开。
我特别欣赏《草鞋谣》，这首诗重现了1958年全民炼钢铁、吃饭不要钱、庄稼无人收、大树被砍光、最后大饥荒的荒唐岁月。这《草鞋谣》，“唱了多少代？母亲不知道。”但“母亲不知道天知道，听到这歌谣，月隐星不照，云涌风悲号！/母亲不知道地知道，听到这歌谣，大山默笃笃，小溪泪滔滔！”他写《草鞋谣》，并不是为草鞋谣而写草鞋谣，而是通过母亲的草鞋谣这一意象，告诉读者，唱草鞋谣的生活是“泪滔滔”的生活。在万恶的旧社会，人民当牛作马，得不到温饱盼温饱，谣声在“泪滔滔”中数千年不绝。历史告诫我们：在新社会，若弄得不好，母亲还是会唱《草鞋谣》的。刻骨铭心的教训，化作谣声是警钟！
令人欣慰的是，人们没有忘记那刻骨铭心的教训。“廿年后改革春风进山村，那山村顺搓反搓（草鞋谣）不再闻。/顺搓反搓不再闻，日月难忘那谣音！一坛蜂蜜酒，几亿醉醺醺：当官的瞎指挥，做民的失恒心！/顺搓反搓不再闻，国人难忘那谣音！吃喝不要钱，懒汉满乡村！谎言坐火箭，空气大跃进！生产大呼隆，黄土不长金！/顺搓反搓不再闻，山河难忘那谣音！蛛网生国库，常物变稀珍！多少人啊，遮羞靠补丁，充饥学畜禽！/
更令人高兴的是：“喜当今！喜当今！顺搓反搓不再闻，日月未忘那谣音！大路宽宽通富强，路标亮亮照国人：当官的脚向实，做民的腿有劲！/顺搓反搓不再闻，国人未忘那谣音！农田大包干，懒汉变勤人！执政民为本，市场系人心！有需就有供，黄土要长金！/顺搓反搓不再闻，山河未忘那谣音！国库撑新顶，衣食不稀珍！日月刚赢温饱线，国人又向小康奔！”
（五）
读严元俭的诗，是一种新和美的享受。严元俭的诗新，新在他的诗是“这一个”，是他走过的道路的再现，告诉读者他的身世和许许多多新闻故事，让读者从他的诗歌中认识了他的家人、他的农民朋友、他的采访对象；从他的诗里，看到了他家乡的变化、衢州的变化，乃至整个国家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之所以说严元俭这部长诗“短短几句蕴乾坤”，正是因为组成这部长诗的无数“短短几句”,大多蕴含着社会的变化、时代的风云。例如，写城市化的《那城风景》中的“入城潮”: 姑娘找对象要进城，青壮年赚钱要进城，孩子读书要进城……写老人进城是：“谁说叶落归根土不离！谁说人老体衰家不离！乡村多少老人家哟，也要住城里。/东村牛仔六十几，为啥锁门进城去？媳妇二胎顺，跃跃带孙喜。/西村羊仔七十几，为啥锁门进城去？心脏不听话，随儿便就医。/南村狗仔八十几，为啥锁门进城去？儿孙进别墅，三代乐一起。/北村鸡仔九十几，为啥锁门进城去？腿脚不灵活，儿孙推轮椅。/亲亲的风啊，把一片片落叶吹到城里。风愿意！叶欢喜！”男女老幼“向县城挺进，向府城挺进，向省城挺进，向京城挺进。/乡下涓涓水，汹汹入城人。千年难遇的时代潮，潮潮见民心。”紧接着“入城潮”的是“造城势”、“美城风”。用一章篇幅将城市化写得井井有条， 淋漓尽致，美不可言，我还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诗。
严元俭的诗美，美在他的诗是“这一个”,以他从小喜欢的顺口的民歌民谣为主调，吸取了唐诗宋词元曲和古代辞赋的营养。有些章句，读起来有《木兰辞》和“三吏三别”的韵味。
对于写诗，严元俭有自己的准则：“我的诗一旦发音，应该飞入许多读者的心。千万千万呀，不能浪费人家比金钱更贵的诗光阴。/你听你听，‘离离原上草’生我盼荣春，‘床前明月光’照我恋乡人；‘清泉石上流’引我爱自然啊，‘留取丹心照汗青’给我强健的魂……/诗才本无种，首首见真功。读者难引呀莫怪人家不识货，读者走开呀只怪诗家少魅风。我要播的诗种呀，出土亮人眼，当代一诗雄！/……我写的那些诗呀，有不少是农村生活的感受。如果生活写错了，其感受岂不成为无源之流！至于农村生活真与否，瞒不了泥里长大的众明眸。我的诗要接地气呀，就得紧紧贴近大地母亲的胸口！”诚如作者所说，他以他的诗句言自己之志，他以他的诗句对社会发声，他以他的诗句形成了自己的诗风。愿以诗成。《我的时代我的风》一定会受读者欢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