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早点死，活着祸害人……”婆婆恨恨地发泄着她的崩溃，老公痛苦又无奈地别过脸，抚摩着公公那枯瘦的腿。
1.
公公卧床不起已经四年了。
最初是脑出血引发的偏瘫，后来又摔了一跤之后，就再也没法自己站立起来了。
我们眼见着曾经高大壮实的他，日渐一日地消瘦，小腿一点点一点点地缩得皮包骨， 时不时地会长褥疮，呼吸道感染和便秘也常折腾得他高烧不止……
心理学里说，面对重大的生活变故，个体的反应往往是：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抑郁——接受。
曾经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整洁精干的公公暴躁地，愤怒地，哀伤地，无奈地承受了他的命运。不是接受，是承受。他的个性永不会接受这样的命运。
他糊涂了，常常昏睡，认不清人，记不得人，没法自己翻身，控制不了大小便，有痰咳不出，喝水常咳嗽……
2.
婆婆照顾公公已经四年了。
婆婆一辈子忙于工作，家务事做的很不趁手。不爱做饭，饭也做的不好。苦日子里浸泡着长大，所以特别节俭。
儿子们人到中年，各种危机，疲于奔命，媳妇们照顾孩子，自顾不暇。床前尽孝，只有一个个的周末和假期。想着找个护工，帮衬着婆婆，节俭的婆婆一直是一口拒绝。
婆婆总说，照顾你爸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管好自己就好了。可实际是，婆婆经常凑活着吃，总吃面食，吃饭没有饭点，不变花样，以致公公经常便秘，营养不良。
3.
我们提心吊胆着已经四年了。
四年，看着挚爱的亲人一点点地变得脆弱，衰弱，孱弱，看着他的生命力一滴滴地流逝，看着他渐渐地遗忘着模糊了我们，我们其实也经历了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抑郁——接受这个过程。
人们往往对弱者有更多的同情和同理心。我们看着卧床的公公，经常会对婆婆有点不满。
婆婆饭做的不好，不按时做，公公经常吃不好，所以会积食和营养不良。
婆婆抠门，不让找护工，儿子们不在家的时候一个人又扶不起公公，所以公公不能每天坐起来，不能经常去外面散散，所以公公精神越来越差。
婆婆不够耐心不够温情，公公一声声地叫她的名字，她置若罔闻。
……
4.
直到我们眼中心胸豁达，生性乐观的婆婆絮叨出“要死早点死，活着祸害人……”，我才开始明白婆婆的崩溃。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我们看到了公公的可怜，却忽略了他的“可恨”。
他会一不如意就破口大骂，世界上最难听的话他都会向婆婆倾泻而出。
他会一晚上一晚上一阵又一阵地叫婆婆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问同一个问题：我是不是不行了？
他会哀嚎着哀嚎着自己的痛苦，
他曾经拿着拐杖挥向没有防备的婆婆……
……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没有颠倒白天黑夜积年累月寸步不离地照顾过失能老人的人，是无法真正理解照顾者水滴石穿般的身体和心理双重的重压与崩溃的。
杨澜说，夫妻间的感情除了爱，还要有肝胆相照的义气和铭心刻骨的恩情。
婆婆恨恨地说出的夫妻间最残忍的话，背后其实是她斑驳的心：我希望你早死快死，我知道你的痛苦，我是真的受不了了，我也很痛苦，……但我又好想你活着，每一个相伴的日子里，一分一秒的陪伴里，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照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