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有宁荣二府,宁国府每天闹得乌烟瘴气,荣国府看似风平浪静,媳贤子孝。但是,这其实只是表面现象。荣国府中的各种争斗,一点也让人省心。
这一天,王熙凤正在忙活,忽然邢夫人打发人来叫她。婆婆召唤,王熙凤不敢不听,赶紧坐了车过来。没想到,邢夫人告诉了王熙凤一件让她万万想不到的事:“叫你来,不为别事,有一件为难的事,老爷托我,我不得主意,想和你商议,老爷看上了老太太房里的鸳鸯,要她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我想这倒是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你可有法子?”
王熙凤情知这件事做不得,赶紧劝婆婆,“这会子回避还恐回避不及呢,倒拿草棍去戳老虎的鼻子眼去了”,邢夫人不听,反而训了王熙凤一顿。
王熙凤心内暗道,“邢夫人禀性愚犟,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皆由贾赦摆布”,自己劝不动邢夫人,只得顺着邢夫人的意思往下说,还请邢夫人和自己一起过去,亲自去和鸳鸯说这个话,只要鸳鸯愿意了,老太太没有不同意的理。
于是,就有了《红楼梦》中的“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老婆亲自出马,替老公说媒,这在今天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但是在古代其实也不算太稀罕。《浮生六记》中的芸娘,被林语堂誉为“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人”,心内也有一个执念,一心要替老公沈复说一房侍妾。后来,她相中的那个女子嫁了富贵人家,芸娘还为此气得生了一场病。
所以,邢夫人替丈夫贾赦说媒,并非是独一份儿,贾母讽刺邢夫人“贤惠也太过了”,更重要的是指贾赦已经年龄一大把了,胡子都白了,儿孙也满堂了,不该再讨小老婆。
邢夫人替贾赦说媒,其一是对贾赦的顺从,也倒也没错,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鸳鸯的身份。
鸳鸯在贾府的丫头们中间,相貌并不算太出众的,“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中上等而已。为啥贾赦偏偏看中了鸳鸯?是因鸳鸯是贾母的首席大丫头,贾母的一切财物,都是由这个丫头掌管的。将鸳鸯娶回自己房里,就等于有了贾母财物的一份明账,要盘算老太太的东西,肯定非常容易。
最早看出这一点的人,其实不是别人,正是二房的媳妇李纨。早在“螃蟹宴”的时候,李纨就曾经夸赞鸳鸯:“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起,哪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现在她敢驳回,老太太偏只听她一个人的话,老太太那些穿的、戴的,别人不记得,她都记得。要不是她经管着,不知道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
鸳鸯,就是贾母房里的“活账本”。李纨看似平常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但却是个很精明的女人,她早就看透了这一切,只要能将鸳鸯把控在手里,贾母的那些财物,不愁弄不到手。
这也是贾赦要娶鸳鸯的重要原因,也是邢夫人积极地老公说媒的重要原因。邢夫人也是一位非常贪财的女人,“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她手,便啬克异常”,作为豪门夫人,邢夫人甚至惦记上了侄女儿邢岫烟的二两银子的月钱,命邢岫烟拿出一两去送给父母。邢岫烟给父母一两银子,邢夫人就可以少负担哥哥嫂子一两银子的花销。
如果贾赦娶了鸳鸯,得到好处的肯定不是一个贾赦,邢夫人也是其中之一。这是贾赦的小算盘,也是邢夫人的小算盘。所以,她才会积极替丈夫说媒。
不过,让邢夫人没有想到的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的人,不是精明的王熙凤,而是二房中那个平日里少言寡语的李纨。
李纨的精明,还并非是仅仅看透了贾母房里的一切,看穿了邢夫人的小算盘,贾府中的一切,也都落在她的眼里。所以,在探春“改革”大观园的时候,说怡红院和蘅芜苑没有“出利息之物”,李纨立刻就纠正道:“蘅芜苑更厉害,如今香料铺并各大市大庙里卖的各种香料、香草儿,不都是这些东西?算起来比别的利息更大,怡红院不说别的,单只说春夏天一季玫瑰花共下多少花,还有一带篱笆上的蔷薇,月季,宝相,金银藤……”
李纨掰着指头一一数来,让探春也心中服气。就连这些细账,都在李纨的心里有一本账,就不要说邢夫人那些小算盘了。荣国府中长房和二房之间的争斗,也渐渐浮出水面。
邢夫人亲自出马,替老公说媒,完全为的是一己私利。她自以为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早就被李纨道尽了其中玄妙。若是邢夫人知道李纨曾经说过这样一番话,大概也会在心中感叹不已:“二房的媳妇太精了!”